雨一夜阵阵。
五点半铁链滑落,风扫净了长廊,大门开了。
单薄的身体一个个走进斗兽场,这里没有任何辅助,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因为这是赛道,一生中一次跑不好将影响一生。
教室的灯早就开了,瘦高的金钟钟总是第一个到,风雨无阻。也许第一是他的习惯,分数如何,哪怕是考砸了,他都能平复心态继续点亮教室里的灯,这是他对家庭学校和自己的基本态度。
周南被大头奔送到校门口,强行被吃下半斤牛胸肉,纤维粗得像扎丝,还说吃啥补啥,牛肉拿太刀胁差换的,秦卫东拍着胸脯保证管半年牛肉。
今天又是摸底考,五科需要一天考完。
周南捂着左胸走在楼道里,他很怀疑六个班近三百人同时在早读的存在是否属实,他闭上眼,没看到一个学生,只有书本沙沙在翻动,两只飞蛾扑打着日光灯的长管发出啪啪的声音。
“赶紧走,发什么呆,第一堂考数学!”一瘦高的白发老头抱着一沓试卷,厚厚的眼镜片中透出很多圈圈。
“好的,老师,我帮您拿着。”周南接过试卷右手抱着,因为他怕左臂拉开伤口。
周南非常心疼老师那佝偻着的腰还有倔强的脖颈里扯着的四根不再光滑的青筋,他缺什么吗?不!他什么都不缺,他在这里一遍遍走过,夯实自己活着的意义。
这是种习惯,是种坚持,是种生活方式,无需别人感动,教了三年的学子,手缓缓放开,就可以振翅高飞过千山万水,那是多伟大的成就。
周南抱着卷子跟着老师走进教室,鸦雀无声的教室坐得满满当当,没有青春的光鲜亮丽,更像秋霜肃杀过的植物。空心的木,疯长的树,不知天空为何物。
他将卷子发了一圈,戴眼镜者十有八九,他们笑着说努力让未来更广袤;看到满脸痘痘皮肤粗糙者比比皆是,他们从未分过黑夜和白昼;泪目看着四五六个白了头的少男少女,周南微笑着问你们还好吗?那清澈的眼神感激地点点头,他们从来没觉得不好。
周南看着顽强拼搏的面容没来由感动,是的,我们都为了活的更好努力着,但年轻的我们在改变历史进程,而自己将通过努力成为守护这进程的最后一道保障。
高考这个赛道,它的尽头不是努力而是智商,既然如此就该清醒认识自己,承认自己的平庸,你有一木,不要当剑用,手中无剑,胸中有剑,那特么是虚构的武侠,是骗你不哭的童话。
张永福一小时不到交卷走了,周南并不意外,他用了一小时做完,也提前交卷走了,在楼道里碰到朝思暮想的秦若水。
“哥哥!我怕带的麻团凉了不好吃了就出来了,给你!”她牛仔背带裤,里面穿件七彩纹体恤,胸口鼓鼓地,羊角辫,两只大眼睛扑腾扑腾地把圆圆的麻团递到周南面前。
“卷子做完了吧?”周南看着可爱的不想责怪,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
“完了呀,不做完交卷那不是傻吗?”她好像问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你吃了吗?要不你再吃两口,这个有点大。”周南瞄到她不明显地咽了几下口水。
“那……好吧!”
“你真吃呀,给我留两口……你别动,动我咬你手!”周南对妹妹是宠溺的,他右手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动,直接上口吃,因为他左手不大方便。
秦若水黑白分明的眼瞳盯着周南水滴状的人中和面颊硬朗的弧线有点痴,她半张着嘴共振着周南的节奏,她不担心咬到自己的手,她怕这种说不来的感觉不能到永久。
走到校门外,两个女孩也在那里争着什么,好奇心驱使他们去看看。
周南看到背对他的女孩防备的姿势手里拿着本书,而对面的女孩装作无事但并不离开,她将看不出本色的体恤束在腰间,腰很瘦削,裤腰很宽,拿一条比较长的红布扎起,打结后红布头一高一低垂着,有种土到极致的飘逸。
周南想这是个疯子。果然,她一头黑发已经成了棕茶色,像一堆乱草附着在年轻的头颅上,面上的污垢本不多,但在白皙的皮肤下衬托下是那么的明显。她出击了。
她在不经意间猛地斜刺而出,夺取这边女孩手里的书,但这边女孩敏捷地一躲,让她扑空了。
“你居然害我!知道我是天之骄女吗?在我临考前偷盗我的马鞍是无耻的行为,这影响我面对江东父老,我踏不进哈佛和逊悟空进不了炼丹炉有什么区别!”
她气喘吁吁,不再争抢,而是站好了双手向下抓脚踝起身又双手向下,反复调整了几次后她又若无其事手插裤兜游走,仔细看她的鞋,一只脚穿皮鞋,一只穿拖鞋,两只都拖着地走。
周南心生怜悯,不想让她们俩受到困扰,所以想劝离两位。他靠近这边的女子,搂住她的肩膀,想将她推离。
“走吧,你看她都疯了,你是正常人,别一般见识,没什么可以争的。”周南没考虑太多就这样劝了。
他突然闻到了一股硫酸味,怎么回事?少女脸上没有胭脂味居然是硫酸味,他仔细看太阳帽下那女孩的绝世容自己也疯了。
那张白皙的脸已经不能用脏来描述了,因为她涂抹的是的稀硫酸,面颊已经有点红肿,她左手拿本书,右手拿个扇子不停地扇说:“好热!”周南浑身一颤,雨后天气和热不搭边。
“若若,快!找纱布、白毛巾、纸巾其中一样,宽透明胶带,清水!大量清水!”周南语言有点焦急。
他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直接摘掉那女子的太阳帽扔了,因为那也是捡来的,将她两手抓在一起,顺着门房里拖出来浇花的水管一路走去。
“哥哥,给你胶带,湿巾,纸巾。”秦若水认识周南后觉得一切都很顺,包括找物品,她不到几分钟就找齐了。
“来个人抓住她的双手,不能让她触摸到自己的面部,不管怎样都不能!”周南对围观的好几个人直接命令,他一人可以的,但今天不行。
女子挣扎了两下羸弱地没了力气,她可怜地哀求道:“求求你,让我读书,我没病,我就是爱打扮,这完全符合牛顿万有引力和蒲松龄的过秦论……让我参加考试,我将为全人类的进步做出贡献,不要给我爱迪生发明奖,他的tnt不符合良渚文化和金田起义,李自成才是千古罪人……”
“你不要眨眼,紧闭着,我需要反复擦拭很多次,睁开眼你眼睛就瞎了!”周南无法回答四十三号混凝土拌意大利面这种高级学问,他拿过纸巾开始擦拭。
“现在我用水管冲洗脸,你只要睁开眼眼珠就没了!”周南拿水管直接冲洗,还好脸上有污垢,不然早烧成坑了。
“这是个疯子,很爱书也很爱美,总捡化妆品瓶子,往脸上抹,很喜欢捡鲜艳的衣物在桥洞那边换穿,一天换好几次呢!”学校隔壁的果农大妈说。
“手上也有稀硫酸,抓好她的手,我来冲。”周南松了口气,不经意瞥见那本扔在泥土里的书,居然是《近代欧式几何学》,尼玛!居然是奥数。
“你这样处理很科学,不愧是我校的高材生,中和剂不用敷了。”化学老师步履蹒跚地走了。
“她们两个是96届的绝代双骄,学习一骑绝尘,高一全校第一二名,高三临考前却一落千丈,心理太脆弱了,长年累月的高强度压力摧毁了意志,一个高考前几个月开始打扮,四处跑着找鲜艳的颜色,一个同一时间不停开始做广播体操,不时出现晕厥抽搐,有点像羊癫疯。”大妈虽不在朝阳,但具备朝阳群众的素质。
“那她俩同时去春游过,看过樱花什么的吗?”
“咿,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那年樱花开了,学校组织去小海子赏樱花,我也跟着去了,回来不久她俩就不行了。”
“好的,谢谢你,阿姨,有空和你细聊聊。”
秦若水无声地抽泣,眼泪顺脸颊滚落,周南抓住她的脑袋,直接在自己的衣服上蹭掉了她的多愁善感道:“吃面去!下午继续考试,尽力而为就好,考不好没关系,这出师未捷人先疯不是本人的问题,是外部因素。”
周南转过脸去,无意中看见地上一只蚂蚁举起大它身体十倍的一枚树叶,细足无法承重,也不能走动,它很聪明,颤动着两只触角,扔下树叶,去家里叫来四五只伙伴一起抬走了,边抬还边喊着号子。
当然还有条蚯蚓不停地挖着花园边的钢筋混凝土,它孜孜不倦地挖了近三年,没人告诉他这个方向它和它八世孙成了灰都不会有结果吗?
什么样的成就才能配得上他们如此的努力,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止步预备跑之前吗?你把预备搞这么扎实有卵用!把自己搞疯到底是谁的错?
周南心有余悸,他不想秦若水成为绝代双骄那样的女孩,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悲剧。若不是那么大的压力,她们老死田间地头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人生。他无法说服自己,有人说她们现在这种状态也未尝不好,而且无忧无虑,还举了个让人无法辩驳的例子,说疯傻的人比坏人的命都长。这是人话吗?那你怎么不当只乌龟呢!
因为模拟考成绩出来了,周南没去关心到底谁考得怎么样,预备的一概不算数的,那只是老师想摸底。
他带着他的小尾巴这次没去河边,而是顺着天山余脉合黎山拾级攀登而上,没有山涧泉水,没有飞檐流阁,没有人山人海,只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一眼看不尽的山头。
北凉城像是一棵参天大树上的绿叶,千百年来无休止地进行着光合作用。
“哥哥,什么是光合作用?”
“就是绿色植物借助叶绿素吸收光能,将二氧化碳和水合成富能有机物同时释放氧气的过程。”周南不假思索。
“你好全面!你怎么知道的?这我们没学。”
“家里种番茄和洋葱……”周南天衣无缝转移话题。
“哇,番茄和洋葱,我想去看看,二叔经常说我菽麦不分。”
“……”
“给你说话呢!番茄和洋葱,我想去看看它们长什么样,我长这么大就你一个哥哥,还不带我去看。”
周南被暖到了,“周末好吗?”
周南期待中带点担心,担心什么他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