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母”二字,如两座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主峰所有人的神魂之上。
空气凝固了。
风停了,云滞了,连远处瀑布的轰鸣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掐断。
林清雪握剑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能感觉到,邢红缨体内那股合道巅峰的枪意,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挑衅,而是凝聚成了纯粹的杀机。
那杆饮过无数魔神之血的龙纹长枪,枪尖的赤芒吞吐不定,仿佛下一瞬就要撕裂虚空,将眼前的一切都捅个对穿。
然而,被枪意锁定的洛冰璃,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眼前这个男人。
她伸出纤纤玉指,极有耐心地,为叶玄抚平了衣领上一处因开门而带起的微小褶皱。
那动作轻柔、专注,就像是在打理一件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言语上的反击都更加诛心。
它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邢红缨那高傲的战魂之上。
你浴血奋战,九死一生。
你的枪,你的荣耀,你的杀伐之道。
在我眼中,不及他衣角的一片尘埃。
邢红缨的呼吸,变得粗重。
她胸膛剧烈起伏,赤色的战甲下,仿佛有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积蓄力量。
她不明白。
眼前的洛冰璃,明明修为没有她高,枪意之下,更是脆弱得如同琉璃。
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姿态,究竟从何而来?
“很好。”
叶玄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他没有去看洛冰璃,也没有去看邢红缨手中的枪,只是目光平静地落在邢红缨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
“看来,古魔战场的杀戮,让你长了不少本事。”
“也长了不少胆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整个世界,消失了。
邢红缨眼前的寝宫、山峰、天空,乃至于林清雪和洛冰璃的身影,都在一刹那间褪去了所有色彩,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
没有上下,没有四方,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只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至高无上的意志,如亿万座太古神山,从每一个维度,每一个角落,朝着她碾压而来。
渡劫九重天巅峰的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
那不再是单纯的力量压制。
而是道的碾压!是生命位阶的绝对支配!
“呃啊——!”
邢红缨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引以为傲的,足以撕裂天地的合道巅峰枪意,在这片混沌面前,就像是三岁孩童挥舞的木棍,撞上了一堵无垠的星辰壁垒。
咔嚓!
一声脆响。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她的神魂深处。
那股凝练如实质的枪意,在这股威压下,连一个呼吸都没能撑住,便被硬生生压得寸寸崩裂!
她手中的龙纹长枪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赤色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一条被扼住喉咙的真龙。
邢红缨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就要跪下。
但她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死死撑住。
她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青筋如同虬龙般在她的脖颈和手臂上暴起,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那片混沌的源头。
她想要反抗,想要将自己的战意重新凝聚。
可她做不到。
她的神魂,她的道,她的一切,都在这片混沌中被分解、被同化。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会被彻底倾覆,神魂俱灭。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她宁愿战死在古魔战场,也不愿在这里,连出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如此彻底地镇压!
就在她的意志即将崩溃的边缘。
那股足以压塌万古的威压,却又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世界,恢复了原样。
清风拂面,阳光依旧。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邢红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内甲,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她握枪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脱力。
仅仅是几息的对抗,就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心神。
这时,一只手指,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根修长、白皙,完美得不似凡人的手指。
叶玄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指尖上,萦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深邃的气息。
那气息一半是终末的死寂,一半是创生的混沌,两者完美交融,演化出一种让邢红缨神魂悸动的道韵。
“你的枪,只有杀伐,不懂生死。”
叶玄的声音,直接在邢红识海中响起。
“太过刚硬,易折。”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已经轻轻点在了邢红缨光洁的眉心。
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
轰隆!
邢红缨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一缕道韵,如同一道开天辟地的神雷,瞬间冲入了她的识海,在她那片充满了杀伐与征战的道之世界里,炸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她“看”到了。
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
无数的生灵在她的枪下陨灭,化作纯粹的死亡与寂灭法则。
而这些法则,并未消散,反而在战场的尽头,汇聚成一条冥河。
冥河的对岸,一朵朵黑色的莲花在枯骨中绽放,每一朵莲花盛开,都代表着一个新生的灵魂在寂灭中诞生。
杀戮的终点,不是虚无。
而是新生!
这……这是她的道?
这才是她纯粹的杀伐之道,最终的演化方向?
邢红缨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困在合道巅峰已经数百年,无论如何征战,如何杀戮,都无法触摸到通往更高境界的门槛。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杀得不够多,枪法不够利。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她缺少的,不是杀伐,而是对杀伐之后,那“寂灭”与“创生”的理解!
而这条她苦苦追寻却不得门径的道路,此刻,就如此清晰地,被叶玄用一根手指,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这已经不是指点。
这是恩赐!
是创道之恩!
另一边。
洛冰璃莲步轻移,走回殿内,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林清雪也收起了剑意,冰冷的眸子扫了一眼呆立当场的邢红缨,眼神中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看待既定事实的平静。
主峰之上,新的秩序,不容挑衅。
远处山峰的阁楼上。
曦瑶透过水镜,将主峰上发生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当看到邢红缨那高傲的身影,在叶玄的威压下连枪都举不起来时,她煞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病态的快意。
原来……不止我一个。
连那个无法无天,桀骜不驯的战神邢红缨,在他面前,也同样不堪一击。
这种“原来大家都是废物”的发现,让她那颗破碎的心,得到了一丝诡异的慰藉。
绝望的深渊里,仿佛照进了一缕光。
不是希望之光,而是“原来你也在这里”的同病相怜之光。
炼器峰。
一座地火缭绕的洞府内,一个身材娇小,脸上还有些许雀斑的少女,正焦急地来回踱步。
正是黄小婉。
她刚才感受到了主峰那股熟悉的,霸道绝伦的枪意,紧接着,又被那股让万物臣服的混沌威压吓得心惊肉跳。
“红缨姐……她……她不会真的跟宫主打起来了吧?”
黄小婉急得快要哭了。
她深知邢红缨的脾气,刚烈如火,宁折不弯。
可宫主如今的威势,又岂是她们能够揣度的?
她想去看看,又不敢。
只能在自己的洞府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主峰殿前。
不知过了多久,邢红缨才从那大道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叶玄。
眼神中,愤怒、不甘、屈辱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
有敬畏,有震撼,更多的,是一种看到无上大道的……狂热与渴望。
她终于明白了。
自己和洛冰璃的差距,不在于修为,不在于手段。
而在于,那个女人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彻底融入了眼前这个男人所构建的大道之中,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而自己,还只是一个门外汉。
叶玄收回手指,转身,向殿内走去。
他甚至没有再看邢红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粒灰尘。
“想通了,再来。”
一道平淡的声音,随风飘入她的耳中。
寝宫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隔绝了那让她渴望,又让她畏惧的气息。
只留下邢红缨一人,手持长枪,如同一尊雕塑,孤零零地站在殿外的青石板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手。
又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屈辱吗?
当然。
但与那通往至高境界的道路相比,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是一个纯粹的武者。
武者的世界里,强者为尊,达者为师。
叶玄今日没有杀她,没有罚她,反而给了她一场天大的造化。
这份“恩赐”,比任何惩罚都更沉重。
它彻底击碎了她的骄傲,却又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臣服的理由。
“呵……”
邢红缨忽然低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一丝释然。
她猛地将长枪插在地上,发出一声铿锵巨响。
然后,她就那么盘膝坐了下来,在殿门之外,闭上了双眼。
眉心处,那一缕道韵正在缓缓流淌,改造着她的神魂,演化着她的枪道。
她要在这里,就在这里,将这份恩赐,彻底消化!
……
夜色,悄然降临。
邢红缨归来,却在宫主殿前被镇压,随后竟在殿外盘膝悟道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玄天宫的每一个角落。
弟子们对叶玄的敬畏,已经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连凶名赫赫的战神邢圣女都如此,更何况他们?
丹堂。
苏媚儿坐在主位上,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卷宗。
殿外的喧嚣,她充耳不闻。
她正用一种冰冷而高效的方式,清洗着整个丹堂。
凡是与外界家族有过多利益牵扯的,废!
凡是阳奉阴违,对前任堂主心存幻想的,贬!
凡是能力不足,占据高位的,滚!
她的手段酷烈到了极点,九条狐尾在她身后散发着森然的妖气,压得整个丹堂的长老弟子噤若寒蝉。
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她只知道,三日之内,她要交给主人一个崭新的,绝对忠诚的丹堂。
这是她现在唯一的价值。
主峰寝宫内。
檀香袅袅,却与白日不同。
空气中,除了那霸道的混沌气息,还混合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新的草木灵气,以及一缕淡淡的,金属熔炼后的炽热芬芳。
洛冰璃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偏殿。
叶玄独自一人,斜倚在软榻之上,手中把玩着一个温润的玉杯。
他的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落在殿门之外。
两道身影,正怀着截然不同的心情,拾级而上。
李元瑶一袭月白长裙,神情平静,步履从容。
她沐浴更衣,焚香静心,仿佛不是来面见宫主,而是去参加一场神圣的祭典。
在她身后,黄小婉则显得局促不安。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炼器师袍服,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
她低着头,连看路的勇气都没有,只是跟着李元瑶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座让她感到无尽威严的宫殿。
“师尊”的传召,来得如此突然。
请教修行疑难?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疑难,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终于,两人走到了殿门前。
“弟子李元瑶(黄小婉),奉师尊之命,前来请安。”
李元瑶的声音清冷而平稳。
黄小婉则结结巴巴,声音细若蚊蚋。
“进。”
殿内,传来叶玄那平淡无波的声音。
嘎吱——
沉重的殿门,在她们面前无声地开启。
昏暗的烛光,摇曳的床幔剪影,混合着奇异香气的空气,以及软榻之上,那道如同神魔般,投来审视目光的身影。
一切,都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李元瑶深吸一口气,率先走了进去。
黄小婉犹豫了一下,也咬着牙,跟了进去。
殿门,在她们身后,缓缓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