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送来青梅那天,恰逢魏劭出征归来。她将瓷罐重重撂在石桌上,新染的丹蔻刮出刺耳声响:\"北疆捷报频传,妹妹倒是清闲。\"乔绾正给受伤的灰鸽包扎翅膀,闻言将药粉撒偏了些,鸽子疼得直啄她手指。
\"阿姊可知战报里不会写的事?\"她举起缠满纱布的手,\"比如信鸽折翼,比如……\"话音未落,染血的战甲已裹着风沙气息逼近。
魏劭拎着灰鸽扫了眼,突然冷笑:\"比如这畜生脚环刻的是匈奴文?\"
小乔打翻的茶盏溅湿了战报,墨迹晕开\"乔\"字半边。乔绾低头舔去指尖血珠,腕间银铃随着颤抖的身子叮咚作响。
魏劭抬手欲扶,却被她躲开,只捉住一缕染了药香的发丝。
当夜,乔绾在魏劭书房发现个金丝笼,受伤的灰鸽正在里头啄食,断翅上绑着截熟悉的素帕。
当真是可笑,以为她心善,帮她治好它……还是,只能在金丝笼中了却一生了吗?是灰鸽,也是乔绾。
……
最煎熬的是换药时分。魏劭非要亲自盯着医官把脉,案头堆着的军报被药汁洇透也浑然不觉。乔绾缩在贵妃榻上,中衣滑落至肩头也顾不得拉,任由魏俨送的鎏金臂钏硌着腕骨。
\"主公,幽州急报!\"亲卫撞开门时,正见魏劭握着乔绾的脚踝往锦被里塞。少女莹白的足尖还沾着捣药染上的凤仙花汁,艳得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魏劭抄起砚台砸过去:\"滚出去跪着!\"
乔绾望着他通红的耳尖,突然想起穿越前实验室里暴躁的橘猫。她蜷进他怀里轻笑,震得胸腔发疼:\"君侯方才……是在害羞?\"回应她的是被扔过来的狐裘兜头罩住,以及一句咬牙切齿的\"煎药去\"。
……
冬至祭祖那日,乔绾在祠堂角落发现个褪色的平安符。符纸里夹着簇婴孩胎发,朱砂写着\"劭儿周岁安康\"。她想起史书记载魏劭母亲难产而亡的结局,将符纸收入袖中时,撞见魏俨对着牌位发呆。
他手里握着半块玉佩,花纹与魏劭随身那块严丝合缝:\"我娘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乔绾将平安符系在他剑柄上,却被抓住手腕:\"若当年活下来的是我……\"
话未说完,魏劭的喝斥声已至。乔绾转身时,平安符被魏俨剑气搅碎,纷纷扬扬落进香炉。那夜她咳得睡不着,推开窗却见两道相似身影在月下对峙,剑光搅碎满地琼华。
……
魏俨的剑锋堪堪擦过魏劭的耳际,削落一缕被夜风扬起的发丝。玄铁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遮不住他眼底翻涌的血色:“当年你躲在箱子里活下来时,可曾想过今日?”
魏劭反手以剑鞘格挡,腕骨发力震得魏俨虎口发麻:“这话该我问你——匈奴人屠城那夜,你母亲为何偏偏把你藏在魏家祠堂?”
剑刃相击迸出火星,惊飞檐角栖息的寒鸦。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禁忌。魏俨的生母是匈奴贵族献给魏家的战利品,却在魏家遭屠时拼死将襁褓中的他藏入祖祠暗格。那夜的血浸透青砖,却独独绕过这个混着仇敌血脉的婴孩。
“你永远学不会低头。”魏俨突然扯下面具扔进雪地,狰狞疤痕从眉骨贯穿至下颌,宛如一道撕裂的面具。
魏劭冷笑,剑尖抵住他心口旧伤,“少管闲事,离她远点。”
雪落在两人交错的剑身上,凝成冰棱。
魏俨想起乔绾系在他剑柄的平安符,符纸在香炉中蜷曲成灰的模样,像极了他年少时放走的孔明灯。十六岁的魏劭提着滴血的长枪从战场归来,枪尖挑碎漫天灯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魏家儿郎,不该耽于儿女情长。”
“你连自己的心都不敢剖开看。”魏俨突然弃剑,任由魏劭的剑刺破衣襟,“乔绾咳血的帕子你收在盔甲夹层,小乔绣的香囊你却扔进火盆——究竟在怕什么?”
魏劭瞳孔骤缩。
他想起白日乔绾倚在梅树下捣药,哼的竟是魏俨母亲常唱的匈奴小调。这个总翻墙送蜜饯的疯子表兄,不知何时已把破碎的琉璃一片片捡起来,用胭脂描成带刺的花。
“至少我敢承认。”魏俨握住剑刃逼近,血顺着指缝滴在雪地,“而你,连爱她都只能借着恨的名义。”
远处传来打更声,惊破凝固的夜色。
魏劭收剑入鞘时,瞥见魏俨颈间露出一截红绳——那是乔绾腕间断裂的银铃链,此刻却缠着一枚染血的匈奴狼牙。
……
腊八粥飘香时,乔绾在厨房偷酒暖身。魏劭的披风突然兜头罩下,带着北疆风雪的气息。他夺过酒坛仰头灌下,喉结滚动时酒液顺着下颌淌进衣领:\"匈奴退了。\"
乔绾醉眼朦胧地数他睫毛上的冰晶:\"用了几成兵力?\" \"七成。\" \"撒谎。\"她伸出被炉火烘暖的指尖点他心口,\"明明动了十成,这里都空了吧?\" 魏劭突然擒住她手腕按在灶台上,身后陶罐被撞得叮当乱响。
蒸腾的热气中,他咬着她耳垂呢喃:\"填满就不空了。\" 乔绾望着梁上晃动的火腿,心想这场景若是被史官记下,定能气活十个太史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