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珠眼底还沾着未褪的疲惫,闻言微微诧异。卞惟雍刚要开口拒绝,她却已点头应下:“我提的改良方案,自然该去现场验证效果。”
厂长眉心紧蹙,指腹敲了敲办公桌上的矿区地图:“模拟实验室测过五次了,实地距离钢厂三十公里,全是坑洼土路……”
“矿车和真车不一样。”周明珠捏了捏发酸的眉心,藏蓝色的工装裤口袋里还装着昨夜画到凌晨的分析图。
周明珠疲累地说:“模拟数据是死的,现场才能看出改良后的道闸机适配度的真实反馈。”
卞惟雍无奈摇头,却忍不住露出赞许:“咱们小周同志啊,就是太实诚。算出来的东西,还非得亲眼见才放心。”
厂长连连点头,直夸“实践出真知”。
可周明珠只是笑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灰色工装袖口的油渍。
她担心的从来不是数据,而是暗处那双盯着她的眼睛。
忙完一天,回招待所的路上,卞惟雍压低的声音里带着火气:“一会儿大家都来我房间,说一下明天的安排。”
周明珠点头,和另外两个中年同志一起去了卞惟雍的房间。
暮色浸透招待所走廊时,卞惟雍的房间里亮起昏黄的灯泡。
“小周同志,你怎么能答应去现场看变轨装置呢?前几天保卫科的团长和公安员来找咱们说了!那些潜伏在武大的d特,有一部分没有抓住!”
卞惟雍眉心紧锁:“公安员同志都说了,让咱们两点一线的不要乱跑,你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同志要去现场看成果呢?”
周明珠抿抿唇,无奈地摊手:“那位学徒前几天三番五次约我外出。第一次说让我帮他挑书,想多学一点东西,成为和我一样厉害的人。第二次,给我推荐早餐街,第三次突然提现场测试……”
周明珠说到这的时候,卞惟雍脸色都变了,剩下两位年纪大一点的同志神色也很凝重。
他们都三十多岁了,又在铁道部这种战时需要保证不出问题,主管运输命脉的重要职位工作。
一个已有婚约的技术岗位的女同志,不断地被邀约外出。他们不会想到乌七八糟的方向,而是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问题!
“那你就更不应该答应了呀!”一直都有些倨傲的技术骨干,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周明珠。
周明珠微微蹙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他是技术岗位的学徒,如果他有问题,那么我们研究出来更高水平的技术,会不会被窃取?他拿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叫我出去,我还不出去。怎么抓他的尾巴?”
卞惟雍急得团团转:“胡闹!你简直就是胡闹!你怀疑他,就直接告诉公安员呀!你这样以身涉险……你知道你自己对冶炼钢材,以及铁路事业有什么样的价值吗?”
周明珠抿唇,又细声细气地安抚暴躁的卞惟雍:“捉奸捉双,捉贼拿赃。我不成为鱼饵,怎么钓出大鱼呢?您消消气,消消气啊,气大伤身!”
卞惟雍气得想掐自己人中:“你知道国际上的发达国家,能用300吨煤炼出多少吨钢吗?”
周明珠差点像回答博导提问那般点头接话。
但她及时地想到,自己是在另一个世界,这问题她不应该回答,就赶忙把微微昂起就要点下去的脑袋定在了那个位置。
“同样300吨的煤,漂亮国能炼500吨左右的钢,大毛能炼500-600吨。
鬼子也是工业发达国家,他们虽然跟漂亮国一样,能炼500吨左右,但是他们钢材的质量更胜一筹!所以他们国家的所谓的‘新干线’火车,才能时速那么高!”
卞惟雍说到激动处,甚至直接站起身来,在桌边踱步:“这几天,我们估算了一下,你改良的工艺能让吨钢能耗降 60%,这是要写进我们华国工业史的!
加上你对铸钢工艺的改良,火车铁轨等问题的改良,咱们铁道部这回肯定能得到表彰的!
我们再不用去鬼子那考察交流,受那帮鬼子的鸟气了!
你提出的这些技术改革,影响到的甚至很可能不只是火车……”
“你随手修得收音机,弄得这边部队都在考虑想要对你特招入伍。结果,你倒好!你要去当什么鱼饵?”
卞惟雍越说越急,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听说过打老鼠怕伤了玉瓶的!但你这么聪明的脑瓜子!却想得出来,用玉瓶去砸老鼠的办法!你真的……”
周明珠忽然想起今天在热轧车间,老技工们偷偷在她手里塞的烤红薯——他们说,这是给“能让钢水听话”的姑娘的谢礼。
周明珠没法说,她敢去,是因为仗着自己有空间。
这段时间,周明珠又抽空在空间里,跟着顾晏好好练了擒拿和部队里的格斗术。
人学了厉害的本事,就有点跃跃欲试的那种心态。
但是,既然卞惟雍这么生气,那还是算了,她还是老实点儿吧!
“呃,好的,我知道了。”周明珠放软声音,就像前世哄博导原谅她那样乖乖巧巧:“卞叔叔,您别生气!我听您的,明天不去了。我就在招待所整理报告,哪儿也不去!”
卞惟雍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才颓然坐下:“不是不让你冒险,是咱们输不起。这样——”
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人:“老陈、老李,你们明天陪小周整理资料,一步也别离开。测试的事,交给厂里,小周同志怀疑那个学徒的问题,我会去找保卫科和公安同志说明。”
周明珠乖乖巧巧地和另外两位叔叔辈儿的同志,再三保证之后,这才离开了卞惟雍的房间。
周明珠回到房间时,脚踝已肿得穿不进拖鞋。
空间里,顾晏正坐在新置的书桌前,桌面上摊着周明珠画废的图纸。
他抬头时,目光扫过她眼下的青黑,喉结滚动着没说话,只是递来个温热的布包——里面裹着晒干的艾草,是他打听来的消肿偏方。
“怎么了?”顾晏见周明珠把艾草包压在脚踝上,瘫坐在床一动不动。
他走过来,将周明珠的脚放到腿上,轻轻帮她揉捏起来。
顾晏的指腹触到她发烫的皮肤,不动声色地问:“脸色怎么这么差?遇到什么事了?”
灵泉水声潺潺,远处的稻田随风起伏。
她将近期的遭遇娓娓道来,说到斜对面的婶子时,周明珠明显感觉到顾晏的指尖在她脚踝上肿起的地方轻轻一颤。
“我总觉得他们换了人,但还是有人在盯着我。”她攥紧他的袖口:“如果滇省和热省的d特是一伙的,说不定能一网打尽!所以,我才想去以身犯险的!毕竟我有保命的空间。”
顾晏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她发尾的碎发:“怕就怕不是一伙。”
他声音低沉,带着前线军人特有的沉着冷静:“咱们国家近些年来,活动频繁的,有鬼子和蛙省的d特,不太频繁,但是也被抓到过的,有漂亮国,大毛和安南国的d特。
他们手段不同,目的也不同。有的盯我们的技术,有的目的在于搞破坏,还有想搞明白我们战略部署的,若有两方时出现……”
周明珠抬头,撞见他紧抿的唇线。
顾晏扑到周明珠身前替她挡子弹的时候,眼底都没有这样的忧虑。此刻顾晏眼中的忧虑,好像都快凝结成实质了。
“听卞处长的,别去冒险。”顾晏的唇抿成一条线,充满忧虑:“我担心的是,从滇省跟着你过去的鬼子,想要的,已经变成了你脑子里的东西。他们手段很多,也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