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跳的锁链在掌心勒出红痕时,那琵琶声突然变了调子。
原本若有若无的呜咽里,竟混进了细碎的银铃响,像极了扣儿巷糖画摊前孩子们摇的拨浪鼓。
她眼皮发沉,挥锁链的动作慢了半拍——那蛇尾擦着她腰侧扫过,带起的风刮得后颈发凉,倒比直接挨上更叫人发怵。
\"小跳!
当心!\"阿青的傀儡发出机械的嘶吼。
那尊木胎傀儡举着青铜钉的手顿在半空,关节处的榫卯\"咔嗒\"作响,竟比平时慢了两息。
林小跳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众人的动作都像被浸在黏糊糊的蜂蜜里——陆九霄的断剑刺出时拖出残影,花无缺的鬼火腾起时火苗都打着旋儿慢腾腾往上窜。
\"这破曲子有问题!\"她咬着牙骂,锁链\"唰\"地缠上蛇尾。
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鳞甲,琵琶声陡然拔高,一串急弦扫过,她脑子里\"嗡\"地炸开,竟想起前日在茶楼说书时,王屠户家二小子偷摸往她茶盏里撒芝麻糖的事儿。
\"哎你这丫头发什么呆?\"霍无赖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林小跳一抬头,正撞进片白茫茫的雾气里——那是霍无赖的鬼魂形态,此刻虚得像团被风吹散的棉絮,可偏生还梗着脖子,嘴角硬扯出个笑,\"祖宗我前日就说,那花旦的水袖比你说书的惊堂木还晃眼,你偏不信......\"
话音未落,林小跳后颈的汗毛\"刷\"地竖起来。
花无缺来了。
他本裹在鬼火里的身影此刻清清爽爽立在五步外,月白戏服上的金线在幽光里泛着妖异的红,眼尾的胭脂被鬼气浸得发亮,像滴要坠不坠的血。
他抬手时,腕间银铃轻响,和着琵琶曲里的调子,竟比平日里唱《游园惊梦》时还要勾人三分。
\"小跳姐姐。\"他歪着头笑,发间珠钗乱颤,\"那日你说我扮杜丽娘少了分灵动......\"
林小跳的锁链\"当啷\"落地。
她盯着花无缺眼尾那颗泪痣,突然想起小时候蹲在戏园后墙根儿偷瞧的场景。
那回她偷了半块桂花糕,正躲在墙根儿啃,偏巧撞见花无缺卸了妆,蹲在青石板上给流浪猫喂鱼干。
他那时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哪像现在,黑瞳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黑雾。
\"小跳!\"霍无赖急得直跺脚,可鬼魂碰不到实物,只能扑过去虚虚挡在她跟前。
他本就透明的身形更淡了几分,连说话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别看他!
那是恶鬼王的障眼法!
你前日还说要烧二十串蜜枣糖葫芦给祖宗我,这就忘了?\"
林小跳的手指动了动。
她想起昨日在城隍庙外,霍无赖扒着她的发顶念叨:\"祖宗我当年捉妖时,最见不得这些勾魂的小手段......\"话音未落就被她塞了把糖炒栗子堵住嘴。
此刻那糖炒栗子的焦香突然在鼻尖炸开,她狠狠掐了下虎口,疼得倒抽冷气。
\"美色误我啊!\"她吼了一嗓子,弯腰去捡锁链。
可刚弯下腰,蛇尾带着腥风从头顶扫过,刮得发梢噼啪作响。
抬头时,花无缺已近在咫尺,指尖沾着鬼火,正慢悠悠往她面门点来。
\"姐姐怕疼吗?\"他的声音甜得发腻,\"我帮你......\"
\"滚!\"
霍无赖的吼声震得虚空发颤。
这老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硬撑着凝出半实体,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扑过去,用鬼身撞开花无缺的手。
林小跳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再看时,霍无赖正挡在她身前,后背的鬼魂形态已经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连轮廓都快看不清了。
\"老霍头你疯了?\"林小跳急得去扶他——当然,手直接穿了过去。
她眼眶发涩,锁链在掌心攥得死紧,\"你现在这副样子,再撑下去要魂飞魄散的!\"
\"祖宗我活了几百年,还能不知道轻重?\"霍无赖咳了两声,虚虚的手按在她头顶,\"再说了......\"他突然笑起来,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家小跳要烧二十串蜜枣糖葫芦呢,祖宗我得活着去吃。\"
林小跳的鼻子酸得厉害。
她猛地抹了把脸,锁链\"唰\"地抖开,缠上花无缺的手腕:\"花无缺!
你清醒点!
那日你说要带戏班去江南唱春台戏,这事儿还算不算数?\"
花无缺的动作顿了顿。
他眼尾的黑雾翻涌得更凶,却还是扯出个破碎的笑:\"姐姐......我想......\"
\"都别分心!\"陆九霄的断剑刺来,在蛇尾上划出火星。
他额角淌着血,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官帽歪在一边,倒没了往日的刻板,\"秦老匹夫的琵琶弦又紧了!
那曲子里混了迷魂散的韵脚,再这么下去咱们都得栽!\"
阿青的傀儡适时扑上来,青铜钉\"噗\"地扎进蛇尾软肉。
那傀儡的木脸上裂开道缝,漏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符咒,正是霍无赖当年画的\"定身符\"——这小子,竟把祖宗的压箱底儿都翻出来了。
林小跳趁机拽紧锁链,猛地一拉。
蛇尾吃痛,甩起一阵腥风,撞得花无缺跌出两步。
她刚要追上去,琵琶声突然拔高八度,像是有人把整串算盘摔在地上。
众人的动作再次滞住,林小跳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重影叠了又叠,连霍无赖的鬼魂都成了两个影儿。
\"这曲子......\"她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是《霓裳羽衣曲》的变调!
前日在戏园后台,秦班主的琵琶谱子......\"
\"是秦太师搞的鬼!\"霍无赖突然厉喝。
他残余的鬼魂形态剧烈晃动,像是要被什么东西撕碎,\"当年我和老秦追查他时,就听说这老匹夫用活人怨气炼琵琶弦!
现在他本体复活,这曲子是要抽咱们的生魂!\"
话音未落,林小跳腕间一痛——蛇尾不知何时缠了上来,鳞甲上的倒刺扎进皮肉,血珠子顺着锁链往下淌。
她疼得直吸气,却笑得更欢:\"老霍头,你说这算不算'祖宗你别闹,这鬼案我来破'?\"
\"祖宗我现在只想说......\"霍无赖的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可他还是硬撑着凑到她耳边,\"这波,咱们赢定了。\"
就在这时,那琵琶弦突然发出刺耳的颤音,像是要绷断似的。
林小跳抬头望去,只见秦太师本体的蛇尾突然暴涨三尺,尾尖上挂着的琵琶泛着幽蓝鬼火,十二根琴弦根根渗血。
陆九霄的断剑\"当啷\"落地,阿青的傀儡关节\"咔吧\"作响,连花无缺都扶着腰直喘气——众人的动作越来越慢,连呼吸都像是被人攥住了喉咙。
林小跳的锁链\"啪\"地断开。
她望着掌心的血痕,突然想起小时候跟爹学捕快功夫时,他说过的话:\"做捕快的,就算断了刀,咬碎牙也要用牙床子跟恶人拼。\"她抹了把脸上的汗,弯腰捡起半截锁链,冲霍无赖笑:\"老霍头,你说我现在喊'这波我赢了',算不算数?\"
霍无赖的鬼魂已经淡得只剩双眼睛,可那双眼依旧亮得像星子:\"算。
祖宗我给你作证。\"
琵琶声里的呜咽突然变成尖啸。
秦太师的蛇尾高高扬起,在虚空中划出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