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苦笑,“他们定在暗中商议对付我的计策。”
“可惜我手中无人可用,无法探知详情。”
“就这样坐等他们发起攻势,实在被动。”
杨士奇手指向上方,“即便我们看不见,陛下却一直在注视。”
“他们接下来的动作,或许瞒得过我们,却逃不过陛下的眼。”
“若是殿下真的难以应对,陛下自会出面。”
“今日陛下召见我,一来是考验我;二来也是借我告知殿下,他身体安好,让殿下放心。”
“他们以为殿下尚未立为储君,便不算大明江山的继承人,仍存翻盘可能。”
“岂不知殿下已有陛下庇护,稳操胜券。”
“再说,他们能使用的手段有限,我会提前做好准备,殿下无须多虑。”
他脑中闪过皇帝的身影,忽然开口,“我先前让殿下装病,是想引发陛下关怀,借此获利。”
“但今日见到陛下后,我觉得以他的睿智,殿下装病之事怕是瞒不过他。”
朱允熥面色微变。
朱允熥自知演戏之事若是被老朱识破,场面必定尴尬。与睿智者相处实属疲惫,稍有不慎言行便会被洞察。杨士奇劝慰称,殿下之病还可继续装下去,此举并非为取悦陛下,而是让意图与殿下作对之人有所顾忌。若殿下持续“养病”,便可进退自如。
朱允熥听后略感宽慰,但他亦明白,若是表演的对象换成老朱,而老朱始终洞若观火,确实令人难堪。然而,若是为了震慑朝廷官员,则另当别论。杨士奇接着讲述入宫面圣的经过,未带个人评判,仅陈述事实。朱允熥听完后,暗自为杨士奇捏一把汗,感慨老朱果真高明,庆幸自己是其亲孙。
对于杨士奇关于皇帝不信其言却仍言事成的说法,杨士奇笑答,皇帝对谁都存疑,已在他心中埋下猜忌的种子。如今,吕妃的一举一动恐将被严密监视,而她若欲加害殿下,也将无所遁形。老朱一双慧眼,足以解除吕妃对殿下的潜在威胁。朱允熥对此表示理解。
最后补充说明,前日因笔误修正了部分情节,并对角色设定作出调整,对阅读体验有影响的读者深表歉意。
人皆有失,孰能完美?
若是对一个人无时无刻地盯着观察,细致入微地查找,必然能找到瑕疵。
况且吕妃原本就非善类。
杨士奇的计策,最为精妙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无需让老朱完全相信他。
**一个聪慧的人,实属不易。
然而,让聪慧的人心中产生怀疑,却简单得多。
因为聪慧者天生就缺乏信任,天生就满心怀疑。
只需稍微点拨,事情便会顺其自然地发展。
这便是操控人心的奥妙所在。
朱允熥夸赞道:“杨先生谋略出众,古往今来,鲜有人能比肩。”
杨士奇严肃地道:“君子修身养德,正道为本,无需诡计,但求正途。”
“我今日所言,句句发自内心。”
“之前我不明白其中详情,但近几日入府查阅档案后,心中确实有些疑惑。”
“若是陛下亲自去查,或许真的能发现些什么,这也难以预料。”
朱允熥并未对此多谈,既然一切安排妥当,只需静待结果即可。
他笑着说:“恭喜杨先生获皇爷爷青睐,授翰林院侍讲学士之职。”
杨士奇面露喜色,说道:“这确是一桩喜事,我漂泊多年,尝遍世间艰辛。”
“幸得殿下赏识,得以被选任身旁,今日又承蒙陛下厚爱,官居翰林,从此可扬眉吐气,荣耀门楣。”
他言语间满是喜悦,毫不遮掩欢喜之情。
“我从平民起步,一跃而成显贵。”
“真乃朝为村野之民,夕登天子殿堂。”
“短短数日,我的人生已彻底改观。”
“比起科举中榜,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日离宫时,我心中无比兴奋,恨不得放声歌唱,或者大声呼喊,以抒胸中之乐。”
“于是冒雨前行,迎寒风而走,倒让我冷静了不少。”
朱允熥愣了一下,心想你的思路倒是独特,居然主动淋雨,当下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该释放的时候,就尽情释放,像杨先生这般抑制内心的喜悦,岂不是少了人生许多乐趣?”
杨士奇摇摇头:“我不是在抑制,我内心的喜悦,一点也没减少。”
“我只是让自己镇定下来,免得被高兴冲散了理智。”
“正如昨日我说过的那样,福祸总是相伴而行,在极致的欢喜中,必须警惕乐极生悲。”
“我没有陛下的本事,可以随意掌控喜怒哀乐。”
“那就只能守住初心,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性格和特质。
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一套人生观。
朱允熥对此颇为理解,他带着几分好奇问:“这翰林院侍讲学士是个几品官?”
朱允熥依稀记得,官做到翰林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但他对具体是什么品级并不确定,只有些模糊的印象。
“是从五品!”杨士奇回答,满心欢喜难以掩饰。
“才五品,还是从五品,这太小了吧!”朱允熥想起老朱前几天赐给他的宝刀。
拿着宝刀,三品以下的人可以先斩后奏。
五品官远低于三品,更何况是从五品。
他略显不满地说:“皇爷爷也太小气了!你可是我亲自拜的老师,就不能给个大一点的官吗?”
“还说什么连升两级呢!”
“要是不升,只封了个翰林编修,岂不是更小了吗?”
杨士奇听到他的抱怨,一时愣住,随即大笑起来。
“殿下可知读书人寒窗苦读几十年,经过层层选拔,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路过关斩将,最后一朝金榜题名,哪怕只是位列三甲甚至夺得头筹,又能封个什么官呢?”
“一般来说,如果考中了状元、榜眼、探花,就有资格再参加礼部的考核。”
“从中挑选优秀者,才能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职位。”
朱允熥听得目瞪口呆。
天啊,这也太不容易了吧!
都考上了状元、榜眼、探花了,还要再参加选拔考试,才能进翰林院当编修。
而侍讲学士比翰林院编修高出两级。
这么说来,杨士奇确实是飞黄腾达了。
只是这个品级,实在是有点低。
杨士奇接着解释道:“翰林院的官员不能单凭品级来衡量。”
“翰林院的官员常常陪伴在陛下或者储君身边,深受皇帝信任。”
“一旦外放地方,必定会被大力提拔,即使连升七级、八级,乃至九、十级,都不足为奇。”
曾经,你的父亲还是皇子时,宋濂宋老先生作为他的老师,就已经是侍讲学士了。
你现在虽为亲王,但还未正式被册封为皇太孙。
当今圣上却授予我侍讲学士之职,这待遇分明是按照储君的标准来的。
这么说的话,皇帝确实是对你格外看重。
朱允熥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老朱先给了杨士奇一个翰林院编修的职位,之后接连提升两级,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欣赏他吗?
或许是因为他后来表现优异才得到提拔的?
老朱一向对授官极为谨慎,绝不可能如此草率行事。
难道皇帝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开始就打算封他为侍讲学士,只是故意这么安排?
又或者,这是对你们俩的一种暗示?
朱允熥默默思考着,没有开口,只是说道:“与宋老先生当年的地位相同,这确实不算低。”
“杨先生得皇上如此厚待,实乃荣幸。”
杨士奇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随后站起,说:“今日我虽欣喜若狂,但并非只为官职升迁。”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固然重要,能让家族扬名也是好事,但人生短暂,如白驹过隙,若仅为此虚名,岂不太无趣了吗?”
“我之所以兴奋,是因为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过去身份卑微,周围多是些庸俗之辈,狂妄无知之人,令人发笑又觉得可怜。”
“我常以为世间尽是这般愚钝的人,实在索然无味。”
“直至今日入朝,才明白自己从前见识浅薄,低估了世间的英雄豪杰。”
“即使草野之间偶尔会有英雄,也是千中挑一。”
“以天下之广袤,此生也难以遇到真正理解我的知己。”
“不过,在朝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无论是殿下,还是陛下,乃至朝堂中的众多**,个个都是世上最杰出的人物。”
“他们谋划长远,思虑周密,心思细腻,布局精妙!”
“能与这些人物为伴,此生便不虚此行!”
“这朝堂顶端的风光,又岂是市井巷陌所能见到的?”
“当钟子期遇见伯牙,弹奏高山流水之时,又何须自卑呢?”
如今我承蒙殿下赏识,得蒙陛下提拔,踏入朝廷结识众多英杰豪才,亲眼目睹这世间无双风采,与他们共度时光、切磋技艺、较量比拼,这才是真正的快意人生!
……
烛火摇曳。
朱允熥心中感叹,人的悲欢终究难以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