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的夜晚,闪着星星点点的亮光,远不如洛阳那般繁华热闹。街上行人已匿迹,路边市铺也销声,唯有一二声色犬马之地,还点着红色的灯,传出阵阵欢声笑语,才子们在勾栏瓦舍中自命风流。当陶应领着周晨登上红袖招的门,周晨眉头微皱。这种风月之所,周晨并无兴趣。非是自命清高,只觉得这等藏污纳垢之所,脏,不干净,心中膈应。再者这个时代,沦落风尘的女子,都有各自的不幸。听说了故事怕心软,听多了故事怕麻木,敬而远之方好。亦如古寒香,又如秦墨玉,即便有交集,也仅限合作关系,并无深入了解。
才进门,老鸨一声招呼,便有浓妆艳抹的女子缠上来。胸前一对大杀器,在手臂上蹭来蹭去。陶应是此间常客,对围上来的女子,熟络的紧,挑了两个相熟的,笑盈盈的由她们带路。临走还不忘在老鸨屁股上抓一把。惹得老鸨挥着丝帕娇笑。缠着周晨的女子,见周晨面生,开始探问。
“此间可有公子相熟女子?”
周晨木着面容,未回应她。见周晨拘谨放不开,以为周晨是个雏,她心中窃喜,又问道:“公子第一次来此等场所?奴家叫小丽,公子下次来可以找我,保证公子满意。”
……
周晨无语。眼前女子,好没自知之明。姿色一般,还想骗雏儿吃。幸好自己还有些见识,内心强大,不会着她的道。只给她一个白眼,挣脱纠缠。气得女子直跺脚。好不容易进入雅间,周晨这才松口气。宾主坐定,陶应吩咐道:“去将云娘请过来陪酒。”
侍女福身却有些迟疑的回道:“云娘今日不舒服,在阁中休息,不接待客人。”
陶应若无其事,挥手道:“你只管去请,就说她成名的机会到了,错过今日,他日后悔可别怪二爷没关照她。”
侍女点头应下,转身去请。陶应招呼周晨。
“无尘见惯洛阳璀璨耀眼的花魁,今日也感受一番彭城风月,看看是否别有一番滋味。”
黏在陶应身上陪酒的女子,听他这么说,眼睛都亮了一下,偷摸的打量着周晨。心想着看样子来头不小,见惯了花魁,难怪小丽勾不到。周晨端起酒杯,品尝着索然无味的酒水,不自觉的摸向腰间,结果摸了个空。出洛阳带的几坛酒水,早在路上就喝完了,葫芦里没酒,索性摘了。陶应见着他的动作,也想起他腰间的葫芦,那里面的酒,真是回味无穷。想当初自己从洛阳回,带着几车留仙酿,被父亲好一顿夸。顺带还小赚一笔,现在已许久没尝过留仙酿的味道,甚是想念,不由问道:“无尘的葫芦呢?为兄可好久没尝过你私藏的好酒了。”
“长途跋涉,带不动太多酒,酒水在路上就喝完了。所以葫芦也干脆摘了。”
陶应一脸惋惜,喝着女人递过来的淡酒,味道顿时少三分。此时去请云娘的侍女回转,在陶应耳边耳语,陶应点头挥退。
“云娘有风骨有傲气,我早有耳闻,没想到孤傲至此。也罢,这天大的机缘,就送给眼前的众位佳人吧!”
众女子听着天大的机缘,纷纷问是什么机缘。一时间如入鸟林,叽叽喳喳。陶应只好伸手压了压,说道:“不要着急,机缘就在眼前,是谁的就是谁的,跑不了。”
于是陶应又开始卖起关子,指着周晨向众女子问道:“你们可知眼前这位公子是谁?”
周晨才到徐州,有谁会知道这么一个无甚出众的陌生人。回答他的只有摇头。周晨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好坐着看他表演。
“那你们可听说过秦墨玉,广陵散?”
“那是自然。现在天下谁人不秦花魁和广陵散。去年秦花魁便是凭借广陵散,一曲成名天下知。在花魁大会上,强压月下仙子古寒香一头,夺得花魁称号。”
“看来风尘中事,你们都了解得清楚。那你们可知广陵散何人所做?”
这个问题,众女子又摇头。
“花魁娘子嘴严的紧,就是不肯透露作曲之人。只有些流言,也不真切,听说是仙人所做。我们也觉得只有仙人才能做此仙乐。”
“非也,非也。广陵散的作者,我刚好知道。正是眼前之人,洛阳酒仙人,周无尘。今日我将他请到红袖招,你们说是不是你们的机缘。能不能让他留下乐曲,一曲成名,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房间内安静片刻,而后众女子反应过来,也不管是真是假,一窝蜂的围过来。在场之人,没个高低上下,谁也不肯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个扯衣角,那个抓衣袖,周晨瞬间成了众人争抢的唐僧肉,恨不得一人一块瓜分掉。听他开始讲故事,周晨便觉得不对劲,没想到直接把自己卖这么干净。周晨心中暗骂着,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么坑自己,合适么?可无论怎么暗骂,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周晨左遮右挡,也逃不脱被团团围住的命运。只好高声喊道:
“听我一言,众位听我一言。”
房间内这才安静些许,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看他要说什么。
“酒仙人的诨名我认,去年在洛阳酿酒,确实混了个诨名。但广陵散的曲子,在下一介商人,做不出来。我虽追随恩师蔡邕学了点乐理皮毛,但天赋并不出众,做不出广陵散那等神国仙乐。不知陶公子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把如此神曲,嫁接到我的头上,实在愧不敢当。众位姑娘不如再找陶公子确认一下,看看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传播途中,是否有误。”
这一下全场焦点,又回到陶应身上,周晨这才偷偷摸摸的脱离包围。而陶应没想到他会否认。本以为是在帮他扬名,也好在徐州落脚扎根。刚好自己知道内情,便将洛阳花魁之争的事情说出来,只要他顺水推舟的承认,再留下一曲,这样一个搅弄风云的人物,顿时就立在了彭城。可没想到他竟否认这样的事实,弄得自己被架起来。也怪事先没沟通好,才让自己处于这么尴尬被动的境地。显然他不想用乐曲来博名声,自然不能继续强调自己所说的是事实。那可能会导致两人闹矛盾。最好的应对方法,便是转移话题。
陶应耸耸肩,故作轻松的解释道:“其实刚才只是和大家开个玩笑。云娘不来,总要抛出些有分量的消息,才能震撼到她,让她为今日的怠慢后悔。可惜我这兄弟耿直,不愿配合。不过有一件事没骗你们,那就是他酒仙人的名头。太白酿、留仙酿想必没喝过也听过,那都是出自这位酒仙人之手。这次正好来徐州置业,往后想要好的酒水,只管找他。”
周晨很配合的点点头,可是这群风尘女子,谁会对酒感兴趣?不由失望的坐回原位。陪酒的陪酒,奏乐的奏乐,跳舞的跳舞。一场风波,似乎就这么被化解,但总有些人,狐疑的打量二人,猜测着谁真谁假。
出得红袖招,陶应有些纳闷的问道:“无尘为何不愿承认,广陵散乃出自你手。”
“音律乐曲只是闲时爱好,并不当谋生手段,所以不愿借乐曲扬名,背负太重的负担。”
陶应有些震惊的看向周晨,这是什么虎狼之词?直接刷新了对他的认知。这个动荡的年代,谋生已不易,你竟然跟我说什么生活品质,心里负担?也太理想主义了。这个年代,谁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自己虽瞧不上这些人,可是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可自己说的明明是事实,他只要承认,然后显露一下自己的本事,可以抵得过别人多少年的努力,他却嫌有负担,不愿承认,实在太奇葩。别人做梦都梦不来的事,他却用这么奇葩的理由拒绝,简直丧心病狂。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陶应不由又将他上下打量,总觉得他像是生活在梦中。此时周晨没关心他的打量,问出自己的疑问:
“仲明兄为何向那些风尘女子强调我酒仙人的诨名?”
陶应翻了个白眼,摇摇头。对周晨有了个新的判定。他可能在某些专业里面钻得很深很厉害,为人处世,稚嫩得很。世人慌慌张张,无非名利二字。不为名,便是利。所以即便解围脱困,也仍然强调他酒仙人的名头。因为这里面藏着一个利字。
“那些话不是说给她们听的,是说给红袖招的东家听的。她们听了,就等于她们东家听了。你放心,不出三日,定有人来请你。”
周晨这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