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梦：电母归尘
凌霄宝殿的玉阶上，晨露还凝着仙家的微光，玉皇大帝张兴东却在龙床辗转醒来，额间竟沾了层凡世才有的薄汗。殿外的金钟刚敲过第一响，太白金星捧着拂尘进来时，正见往日威严的天帝指尖捏着丝缕梦魂，眉头拧成了南天门外的云絮。
“陛下，可是昨夜值守星官误了时辰？”太白金星的声音轻得像风拂云纱，目光落在张兴东摊开的掌心——那里竟残留着一丝淡蓝的电光，转瞬便融入了殿内的香烟里。
张兴东摇了摇头，喉间还带着梦境内的浊气：“非是星官失职，是朕梦见了电母。”
这话让太白金星的拂尘顿在半空。三界众仙皆知，百年前雷部浩劫，电母为护雷祖的避劫珠，在魔界裂隙中耗尽仙元，形神俱灭时连魂魄都散成了九天的电光，连太上老君都断言她再无转世可能。如今天帝竟说梦见电母，这可不是寻常的托梦。
“陛下梦见的电母，可是旧日模样？”太白金星追问，指尖已掐起了天干地支的法诀，想卜算这梦境的吉凶。
张兴东闭了闭眼，梦境里的画面又清晰起来：不是凌霄殿旁那座挂着雷光的电母宫，没有织着闪电纹的仙袍，只有一条满是尘土的凡间小巷，清晨的雾还没散，一个穿着橙黄色清洁服的女人正握着扫帚，一下下扫着路边的落叶。女人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几缕碎发沾着汗贴在颊边，可当她抬头擦汗时，那双眼睛里闪过的淡蓝微光，和当年电母引雷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没穿仙袍，在凡间扫街。”张兴东的声音沉了些，“朕记得她胸前的工牌，写着‘卞光巧’三个字。”
太白金星的手指猛地一顿，法诀瞬间乱了气息。凡间的名字带着生辰八字的印记，天帝竟能在梦里看清这等细节，这绝非偶然。他忙躬身道：“陛下，此事蹊跷。电母仙元已散百年，若真有转世，雷部的司命镜定会有感应，不如先传雷祖来问？”
张兴东却摆了摆手。他起身走到殿外，望着东方渐亮的天际，晨光里隐约能看见凡间城池的轮廓。“雷祖若知，早该来禀。朕看这梦，是电母自己托来的。你悄悄去趟凡间，查清楚这个卞光巧的来历，切记不可惊动她，也别让其他仙家知晓。”
太白金星领了旨，化作一道白光坠向凡间。张兴东留在凌霄殿的露台上，指尖又泛起一丝微弱的电流——那是昨夜梦里，他想伸手去碰卞光巧时，从她身上传来的触感，不像仙雷那般霸道，倒像初春的细雨，带着点凉，又带着点人间的温度。
三日后，太白金星回来了，身上还沾着凡间的尘土，手里捧着一卷写满字的黄纸。他跪在玉阶下，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陛下，真有卞光巧此人。她是南城环卫所的清洁工人，今年三十五岁，父母早亡，无儿无女，三年前从乡下进城做了清洁工，就住在城西的老旧胡同里。”
张兴东接过黄纸，指尖拂过卞光巧的生辰八字，心头猛地一跳——那八字的命格竟与百年前电母未成仙时的命格分毫不差，只是多了几道凡间的劫难纹路。纸上还画着卞光巧的模样，虽穿着粗布衣裳，眉眼间的轮廓却和电母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和当年电母在蟠桃会上笑饮仙酒的模样，一模一样。
“她可有异常之处？”张兴东追问，目光停在黄纸末尾的一行小字上——卞光巧每次扫街时，若遇着下雨天，身上总会带着淡淡的雷光，只是凡人看不见，只当是雨水反光。
太白金星点头：“有。上个月南城下暴雨，电线杆被雷击断，卞光巧正好在附近扫街，她没躲，反而伸手去扶那根断杆，结果雷电流过她的手，她竟毫发无伤，连衣服都没烧焦。还有，她住的胡同里，只要她在，路灯就从不会坏，连邻居家的电器坏了，她碰一下就能修好，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缘由，只当是运气好。”
张兴东握着黄纸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已有了答案。电母的仙元虽散，却有一缕魂魄附着在避劫珠上，当年避劫珠坠入凡间，便带着这缕魂魄转世成了卞光巧。只是卞光巧没有仙忆，连自己的特殊能力都当成了巧合，在凡间做着最普通的工作，扫街、修电器、帮邻居带孩子，过着和其他凡人一样的生活。
“朕要去见她。”张兴东突然说。
太白金星一惊：“陛下不可！您是三界之主，私自下凡会扰乱凡间的命格，而且卞光巧没有仙忆，您见了她，也未必能让她想起过往。”
“朕不去搅扰她的生活，只是去看看。”张兴东的语气很坚定，“她在凡间受苦，朕不能坐视不管。你替朕瞒着众仙，朕去去就回。”
说完，张兴东化作一道金光，避开了南天门的值守仙官，径直坠向凡间。
南城的清晨总是雾蒙蒙的，卞光巧推着清洁车走在巷子里时，雾还没散，空气里带着点潮湿的泥土味。她今天起得早，因为巷尾的王奶奶说，孙子要上学，让她帮忙扫干净门口的路，别让孩子滑倒。
卞光巧握着扫帚，一下下扫着地上的落叶，动作很轻，怕吵醒还在睡觉的邻居。她的清洁车就停在路边，车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她早上煮的小米粥，还有两个馒头，那是她的早饭。
“卞姐，早啊！”巷口的包子铺老板探出头来，笑着递过来一个肉包，“今天刚蒸好的，给你留的。”
卞光巧笑着摆手：“不用了，我带了早饭，谢谢你啊李哥。”
“跟我客气啥，你天天帮我扫门口的垃圾，我还没谢你呢。”包子铺老板把肉包塞到她手里，“拿着吧，热乎的，垫垫肚子。”
卞光巧没办法，只好接了，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递过去，老板推搡着不要，最后卞光巧把钱放在了包子铺的柜台上，推着清洁车继续往前走。
她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树底下，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男人，男人的头发梳得整齐，气质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没人注意到他——张兴东用了障眼法，让凡人看不见他。
张兴东看着卞光巧接过肉包时的笑容，心里竟有些发酸。当年的电母，在天界何等风光，雷部的仙将见了她都要躬身行礼，蟠桃会上她喝的是千年酿的仙酒，穿的是织女织的云锦，可如今，她却在凡间为了一个肉包推搡，为了几块钱计较，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街，双手被扫帚磨出了茧子，脸上也有了凡间的风霜。
卞光巧扫到巷尾时，王奶奶的孙子背着书包跑了出来，看到她就喊：“卞阿姨！”
“慢点跑，别摔了。”卞光巧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把手里的肉包递给了他，“刚买的，热乎的，路上吃。”
孩子接过肉包，说了声谢谢，蹦蹦跳跳地跑了。王奶奶从屋里出来，看着卞光巧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个好人，就是命苦。”
张兴东听着王奶奶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他跟着卞光巧走了一路，看着她扫完一条街，又去清理路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里的垃圾散发着臭味，她却毫不在意，戴着口罩，动作麻利地把垃圾倒进清洁车里。
中午的时候，卞光巧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吃午饭，保温杯里的小米粥已经凉了，她就着馒头慢慢吃。张兴东站在她对面的树下，看着她吃馒头的样子，突然想起当年电母在天界吃蟠桃的模样，那时她总是笑着说，蟠桃虽甜，却不如凡间的五谷杂粮有滋味。没想到百年后，她真的在凡间吃起了五谷杂粮，却再也没了当年的仙姿。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一个小孩跑到了马路中间，一辆汽车正朝着他冲过来。卞光巧想都没想，扔下手里的馒头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孩子，往路边跑。
汽车急刹车的声音刺耳，卞光巧抱着孩子摔倒在路边，膝盖擦破了皮，渗出了血。可她第一时间却是检查孩子有没有受伤，见孩子没事，才松了口气。
张兴东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他差点忍不住现身，可就在卞光巧站起来的时候，他看到她的手心泛起了一丝淡蓝的微光，那微光顺着她的膝盖流过去，伤口竟瞬间愈合了，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孩子的妈妈跑过来，抱着孩子哭着感谢卞光巧，卞光巧只是笑着说没事，然后捡起地上的馒头，拍了拍上面的灰，继续坐在长椅上吃。
张兴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突然明白了。电母转世成卞光巧，不是偶然，而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年她在魔界裂隙中耗尽仙元时，曾对雷祖说，她看遍了天界的繁华，却从未真正体会过凡间的生活，若有来生，她想做个凡人，尝遍人间的酸甜苦辣。如今，她的愿望实现了，她在凡间做着最普通的工作，过着最平凡的生活，却比在天界时更快乐。
张兴东没有再上前，他知道，他不能打扰卞光巧的生活。她现在是卞光巧，不是电母，她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快乐，这些都比天界的仙位更重要。
他转身，化作一道金光，回了天界。
凌霄宝殿里，太白金星还在等着他。见张兴东回来，忙上前问：“陛下，见到卞光巧了？”
张兴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见到了，她在凡间过得很好。”
“那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帮她恢复仙忆，让她回天界？”太白金星问。
张兴东摇了摇头：“不必了。她现在是卞光巧，不是电母，凡间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我们身为仙家，不能因为自己的执念，就打乱她的生活。”
他走到殿外，望着凡间的方向，晨光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橙黄色清洁服的女人，正握着扫帚，在巷子里扫着落叶，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
“传令下去，雷部空缺的电母之位，暂由雷祖代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电母转世之事，更不许去凡间打扰卞光巧。”张兴东的声音里带着威严，却也多了几分温柔，“让她在凡间好好生活，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成全。”
太白金星躬身领旨，心里不禁感叹。天帝看似威严，却也有这般柔情，懂得尊重他人的选择，这或许就是他能统领三界的原因。
此后，张兴东再也没有梦见过电母，只是偶尔在处理完天界的事务后，会站在凌霄殿的露台上，望着凡间的方向，想象着卞光巧在巷子里扫街的模样。他知道，卞光巧虽然没有仙忆，却依然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凡间的人，就像当年她在天界守护三界一样。
而凡间的卞光巧，依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扫街，帮邻居修电器，给孩子送肉包。她不知道自己是电母转世，也不知道有一位天帝曾在远处默默看着她，她只知道，这样的生活很快乐，很踏实。
有时候，她会在下雨天，看着自己的手心发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怕电，也不知道为什么伤口会自己愈合。但她从不多想，只是笑着摇摇头，继续扫街。
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是谁，只要能帮到别人，能过好每一天，就足够了。
凌霄殿的金钟又敲响了，张兴东望着凡间的方向，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三界的安宁，不仅需要仙家的守护，更需要凡人的温暖。而卞光巧，就是那束最温暖的光，照亮了凡间的小巷，也照亮了他这位天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