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的态度,通过食堂的餐桌座位变化就反应出来了。
背对着背坐,那就是一种坚决;侧对着坐、绝对地目不斜视,那就是一种坚持;只有隔着饭桌,还是面对面地坐着的时候,却反映出来某种思考、审视和动摇......
一个人,如果是违背了自己的内心和固有的习惯、故意做出一种姿态,那一定是可气又可笑还会使人感到一种可恨。
十九世纪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威廉.梅克比斯.萨克雷的《名利场》中,对人情世故厚薄变化的精辟之见、至今仍不失现实意义。
比如某人身受大恩或好处、而后再反目者、他要顾全自己的体面,必定比不相干的陌路人更加恶毒。
倪子祥一反平日里温和的常态、故意摆出的那副姿态,正是比任何一个不相干的其他人都不会有的傲慢无礼。
他似乎在竭力保持住那种傲慢不让它泄气、而且还要使自己首先相信那种忿恨存在的合理性。
有两次了,年级干部开会时,倪子祥也不怕拧歪了脖子,就是故意做出来一副别别扭扭的姿态;忆江南想起来,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总有一天,你就不怕自己心虚理亏,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睛吗?”。
这一天开会,忆江南已经在霍书记对面的会议桌前就坐。
她和右边座位的赵冬梅说着话,正巧钢笔帽滑落到了地上。
她弯腰在会议桌下寻找笔帽的时候,倪子祥走进了会场,顺势就在书记旁边的空位子坐了下来。
正好忆江南捡起了钢笔帽,一个脑袋就从会议桌下冒出来了。
她还在对旁边的赵冬梅继续讲着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就坐的倪子祥。
不料,倪子祥隔着会议桌突然面对着忆江南、竟然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逃到了会议室的最后面、把自己藏在了别人的身后。
忆江南忍俊不住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讽刺的讥笑。
正好看到倪子祥的窘迫,霍书记也在善意地咧开了嘴角。
曾经被别人无比羡慕的一对工作搭档,被同学称道:“这两个人要是能够合二为一,那就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这俩人,是年级干部里面最能互补的理想搭档”、“她的能力远远强过于他,他的成绩是离不开她的帮助、有她一大半的功劳”......
今天,这样的两个人却再也不能面对面地坐到一起了......
忆江南再次翻出了自己的日记和为数不多的倪子祥的那几封来信,那上面真实地记录着倪子祥在热恋时对自己的呢喃:
“亲爱的,别人的初恋也和我们一样神圣吗,你为什么不答应我?......你放心好了,我是永远也不会变心的......
我的生活离开了你也就没有了意义,今后让我们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你对于我就像妈妈一样,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姐姐、我愿永远做你的弟弟。
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因为你比我更有远见更周全、更坚定更美好......
请相信我,让时间和距离来考验我们吧,我是永远不会变心的!”
如果有人指责他“背信弃义、不道德”,他一定会像当年那个半大小子被人辱骂时那样、怒火万丈拔拳相向要与人拼命;却不知他现在的言行举止、正是他最不肯承认的背信弃义的真实反映。
当他面对着哥们好友常理,借口因为杨冰冰的变化抛弃了他,使他感到了痛苦的时候、实际上却是他已经见异思迁内心不能忠于爱情了;在一种无法理直气壮的矛盾中挣扎、却还想要获取别人对他的同情。
面对忆江南数次征求他的意见,把决定权放在他的手里时,他仍是一副善良和委婉的“信誓旦旦”、否认自己的变化和动摇、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为你着想”、宁可自己忍受痛苦的“委屈”模样,这不是欺骗又是什么?
堂堂7尺男儿,居然连开诚布公一谈、正视她人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还是由我来发起这个了断吧”,忆江南非常果断地通知了洪祥笙,要他找倪子祥确定一个最后谈话的时间。
洪祥笙看到忆江南脸色很不好,很关切地问道:“怎么,你生病了?一天都没有看到你到饭堂里来吃饭......
他还是黏黏糊糊的逃避,说过他以后才吞吞吐吐表态,他自己来和你说......
你决定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见面,你的身体吃的消吗?”
洪祥笙还是很为忆江南现在这种身体状态表示担心。
“不想再拖了,必须要解决掉了......地点就在我那间小览室吧,十分钟以后,在那里见面”。
倪子祥左手杵着一把伞,右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第一次走进了教室旁边这间“小览室”。
就在靠门口的位置上,隔着课桌相对而坐,倪子祥始终不敢抬起他的眼睛,不敢看向忆江南。
他还很谨慎的问了一下:“是谁坐在这个位子看书,会不会来啊?要不然咱们再去图书馆那边吧,不会有人过来的”。
忆江南已经是非常勉为其难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她根本就没有力气再走到图书馆,也没有力气站在那种昏暗下进行这种谈话了。
从内心来说,她还就想在这个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看看清楚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
“就在这里吧,我想,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我们了”,忆江南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说道。
“那好吧,就这里吧”,他似乎也只能同意这个谈话地点。
其实,忆江南只要看一眼他的神态、还有藏在那副有一个镜片已经裂开的旧眼镜后面、侧着脸始终不敢抬头看人、躲躲闪闪的眼睛,就已经知道了他的态度。
正如她在给他的信中曾经写着的那样:“总有一天,你因为心虚而不敢正视他人的眼睛”。
不是吗,他所谓的‘老实’、其实就是心虚理亏、掩盖着无能;就是现在这副不敢抬头看人的熊样子,一点男子汉的堂堂正正都没有。
忆江南静静地坐着,一手撑着腮部,不无痛心地看着他......
这个曾经使她因为怜悯爱护的小学弟、后来却引起内心情感波涛汹涌的小男生;曾经期望能够使他成为一个男子汉、其实他还只能成为当小弟的人......
接受过他的示爱、她还曾经设想过:如果两人能携手并进的话,她可以为他做出牺牲,让他冲在第一线、她谋他动帮助他登上事业巅峰;如果自己发展的顺利、他也可以成为一个理想的助力、两人并肩前行。
看来,也许他早就已经不再这样想了......现在、只是想静静地听着,听他能说出一些什么造成他背弃逃离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