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咸风卷着细沙扑在胡亥脸上时,他正盯着码头上七艘高鼻深目的大食商船。船身漆着看不懂的图腾,主桅上的星月旗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甲板上堆放的木箱渗出琥珀色树脂,在阳光下凝成半透明的泪滴——这是他登基以来主持的第一件大事,成与败,此刻都系在腰间那枚刻着\"市舶司\"三字的青铜令牌上。
\"公子,蕃商不肯开箱验货。\"随侍的宦官赵高弓着腰,声音里带着焦虑,\"他们说...说我大秦官吏会私吞货物。\"
胡亥指尖摩挲着令牌边缘,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咸阳宫,父皇李岩将这枚令牌拍在他掌心时的温度。\"南海有岛如明珠,若用对了法子,能照得整个大秦发亮。\"父皇眼中有他从未见过的光,\"但记住,关税不是刀俎,是鱼钩。\"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向栈桥,腰间玉佩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蕃商首领是个留着红色卷须的中年男子,见胡亥走近,单手按在胸口行了个大礼。胡亥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金镯上刻着波斯文,心中暗忖:此人该是波斯湾来的老客,不知是否听过徐福船队的传闻?
\"我以大秦公子之名起誓,\"胡亥拔出腰间佩剑,剑尖挑起箱盖,\"每一箱货物都会登记造册,十税其一后余货尽还。若有贪墨,本公子自断一臂谢罪。\"话音未落,周围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宗室子弟向来视肢体为贵胄象征,这誓言重得惊人。
红须商人凝视胡亥片刻,忽然仰天大笑,用生硬的秦语喊道:\"打开所有货箱!\"二十几个肤色黝黑的仆从一拥而上,木箱开启的脆响中,珍珠滚落在青石板上,象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还有一匣匣用蜡油封着的香料,揭开时漫出的香气让整座码头都浸在甜腻里。
首月关税统计那日,南海郡丞捧着账册的手直发抖。\"珍珠三百二十斛,象牙二百根,香料...香料折银共计两万七千两。\"他吞咽着口水,\"按公子吩咐,半数已运入学室工地,另一半...已买米粮赈济越人孤儿。\"
胡亥却盯着账册末尾的\"海关验货单\"副本,那是他仿照百工署的零件造册法设计的一式三份单据,此刻墨迹未干,还带着海盐的气息。忽然有飞鸟掠过窗棂,在宣纸上投下阴影,他心头一跳,想起父皇随令牌一同赐下的密旨:\"待市舶司走上正轨,着速绘制《南海航路图》。\"
咸阳宫的夜来得格外早,李岩批完最后一份奏报时,案头烛火已换了三根。赵高的密报摊开在朱砂砚旁,字迹被烛泪晕开一角:\"胡亥用关税银扩建学室,越人孩童已能诵《仓颉篇》。\"他指尖划过\"学室\"二字,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沛县,自己蹲在土墙下教樊哙识字的场景,那时谁能想到市井小儿如今能在南海翻云覆雨?
\"陛下,\"值夜的蒙毅捧着金盘进来,盘中放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鼎,\"这是今日从南海送来的...说是蕃商献给公子的'天命之礼'。\"
李岩挑眉接过,鼎身刻着歪歪扭扭的蝌蚪文,仔细辨认竟是\"大秦万年\"四字,底座还沾着未洗去的海泥。他忽然轻笑出声,指腹蹭过鼎足内侧——那里有新鲜的凿痕,分明是仓促间刻上去的赝品。
\"传旨,\"他将鼎掷回金盘,烛火在瞳孔里跳动如鬼火,\"着胡亥将市舶司所得,再抽一成作'航海基金',另拨三十艘楼船归其调遣。\"蒙毅愣了愣,欲言又止,李岩却摆了摆手,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告诉徐福,该准备第二次东渡了。\"
三日后,弹劾胡亥的奏报如雪片般飞进咸阳宫。宗室嬴虔联名二十三位大夫,弹劾\"胡亥私设苛税,中饱私囊\",甚至附上伪造的\"南海百姓血书\"。早朝之上,嬴虔捧着奏疏叩首流血,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八百里加急的信差滚鞍落地,怀中掉出的不是军报,而是一匣晶莹剔透的南海珍珠。
\"这是南海学室的孩童们,\"李岩捏起一颗珍珠,在晨光中转动,\"用课余时间采集贝类所换,说要给陛下做灯烛。\"他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忽然将珍珠抛向嬴虔,\"你说胡亥苛税?这些珍珠每一颗都记在学室的功过簿上,比你兜里的算盘干净得多!\"
退朝后,李岩独留李斯在御书房。案头摊开着新绘的《南海航路图》,墨迹未干的线条勾勒出中南半岛的轮廓,徐福的船队将从那里出发,寻找传说中的\"夷洲\"。李斯望着图上用朱砂圈出的几个港口,忽然低声道:\"陛下为何不让扶苏...参与此事?\"
\"扶苏的泾阳渠能让盐碱地生粟米,\"李岩用玉镇纸压平图纸一角,窗外传来暮鼓晨钟,\"但要让大秦的铁器卖到万里之外,还得靠胡亥的市舶司。\"他忽然想起密报里的另一句话:胡亥近日常与波斯商人密谈,似乎在打听\"亚历山大图书馆\"的事。指尖轻轻敲了敲图纸,那里用极小的字标着\"大食国\",笔尖划过,仿佛要在历史上刻出新的纹路。
是夜,南海郡的市舶司灯火通明。胡亥望着港口新竖起的灯塔,那是用关税银打造的青铜灯楼,塔顶的火盆能照亮十里海面。红须商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用混杂着多国语言的奇怪口音说:\"公子可知道,在我们那里,这样的港口会被称为'奇迹'?\"
胡亥转身时,瞥见商人腰间挂着的羊皮卷,边角露出的海岸线似曾相识。他忽然伸手按住对方肩膀,低声问:\"你可听说过...蓬莱仙岛?\"商人眼中闪过惊讶,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悠长的螺号声——那是徐福的船队正在试航,船头悬挂的\"秦\"字大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鸟。
海潮声中,胡亥摸出袖中父皇新赐的诏书,\"航海基金\"四字在月光下泛着金光。他忽然想起咸阳宫的那座青铜鼎,想起父皇指尖划过鼎足时的冷笑。原来有些局,从赐下市舶司令牌的那日起就已经布好——所谓关税,不过是抛给天下的鱼饵,真正要钓的,是整个未知的世界。
红须商人忽然指着海面惊呼,胡亥抬头望去,只见徐福船队的方向腾起绚烂的火光,那是百工署新制的\"震天雷\"在试爆,紫色的火焰映得海天皆赤。他摸了摸腰间的市舶司令牌,忽然笑了——父皇要的不是一个守成的太子,而是能把大秦的旗帜插到天涯海角的人。而他,胡亥,注定要成为那个执旗的人。
潮水漫过码头,将岸边的脚印一一抹去。远处的螺号声越来越近,带着咸湿的海腥味,仿佛在吹奏一曲属于新世界的序曲。胡亥望着火光渐盛的海面,忽然想起父皇在《大秦律》修订版里加的那一条:\"凡海外所得,三成归公,七成赏功。\"原来真正的制度裂变,从来不是纸上谈兵,而是让每个敢于出海的人,都能在波涛里捞到属于自己的月亮。
夜深了,市舶司的灯火仍未熄灭。赵高抱着新送来的《海关验货单》副本走过长廊,看见胡亥正伏在案头绘制什么,走近一看,竟是张标满奇怪符号的海图,角落处用小字写着:\"夷洲疑似在东北方,需遣舟师探之。\"他忽然想起咸阳宫传来的密旨,关于徐福东渡的真正目的,此刻在南海的月光下,似乎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海风掀起窗棂,吹得案上图纸哗哗作响。胡亥抬头望向夜空,星子如撒在黑丝绒上的珍珠,他忽然伸手按住一张被风吹走的纸,纸上是他刚写的批注:\"市舶司非为求财,乃为开眼。\"墨迹未干,却已被海风染上淡淡的咸涩,如同这个帝国即将展开的新一页,带着未知的潮腥味,却又令人无法抗拒地想要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