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屋子又安静下来。
“你奶奶总觉得自己才五十来岁。”爷爷叹了口气,“成天出去跳舞。”
“挺好。”解昭文笑,“您这状态也不错。”
爷爷“哼”了一声,转身回厨房:“我泡点茶,你们坐。”
客厅里老式藤沙发上铺着干净的布垫,电视是老款的,遥控器上标签还贴着“音量”、“频道”这种手写纸条。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有些泛黄,昭文认出了自己小时候的模样,还有年轻些的父母——但在画面角落,有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站得格外直,那是一张她不熟悉却能看出相似轮廓的脸。
她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百里玉祁:“看不出来吧,我爷爷也有温柔一面。”
“看得出来。”他点头,“他一看到我,还以为我是你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她忍不住一笑。
“他的眼神。”他淡淡道,“那一下看起来想揍我一样。”
她“噗嗤”地笑出声。
不远处,厨房的热水开始咕嘟咕嘟响起。窗外阳光从白色窗帘间洒进来,洒在老木柜上,洒在地板上。
她忽然觉得,原来家是这样一回事,不说话的时候就能安静得像是岁月不动,说话的时候却能让人瞬间卸下所有心防。
茶煮好了,香味绕着屋梁慢慢升腾,淡淡的桂花香混着红枣味,像是把人轻轻裹住了。
爷爷从厨房出来,端着一只老旧的瓷壶,手稳如山。他在石桌边坐下,将茶水一盏一盏倒好,神情沉静得像是早就预演过这一刻。
“喝点茶,润润嗓子。”他将茶递给解昭文,又顺手递给百里玉祁一盏,动作不显热络,却带着不动声色的礼数。
爷爷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杯中的茶叶在热水中沉沉浮浮。
“你之前在电话里说,查到了一个人,姓解,叫……”
“解平观。”昭文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
爷爷的手指顿了一下,茶水表面荡开一圈细小的波纹。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显得更深了。
“那人我知道。”他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刻意,“不过不是很熟。”
“您见过他?”解昭文向前一倾,茶杯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是什么人?”
爷爷的目光飘向窗外,似乎在回忆什么。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我只在祭祖那年见过一次,十几年前了。他是旁支一族的后人,平字辈,按辈分来说算我小辈……”他忽然冷笑一声,“但当时已经站在中间供桌后头,位置比我还靠前。”
“我当时就知道,他不是普通角色。”爷爷声音突然低沉,“解家不成文的规矩,能站那位置的,要么是灵根重、要么是祖上有人功勋。”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旁支那一脉,人不多,却常年有人练功修道,听说掌过几处老符坛。”
昭文握着茶杯的指尖已经泛白:“那他参与的事呢?您知道什么?”
“他具体做什么我不知道。”爷爷缓慢摇头,起身时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他走进里屋,从角落里拖出一个生锈的铁皮箱子。开锁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当他回来时,手里捧着一个乌木盒子,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盒子放在桌上时,扬起一层细小的灰尘。
“这都是我年轻时候留下的,没丢。”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盒子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张泛黄的照片、几本边角卷曲的小册子,还有一枚乌沉沉的铜符。铜符表面已经磨损,但“镇魇”二字依然清晰可见,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你看看这个。”爷爷抽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座破败的老庙,门前站着七八个穿着巫傩服饰的人。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唯独中间那个少年格外清晰——他面容清冷,手里抱着一个符纸箱,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镜头,仿佛能穿透时光。
“这个人……是他?”解昭文抬头。
“是。”爷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张照片拍于解家南山坛口,那年正值中元。”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他们说要做‘换命还魂’的法事。”
屋内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低。百里玉祁的眉头紧锁:“那个时候就已经在实验了?”
“用活人做容器,训练身体对魇的适应力。”爷爷说这话时,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目光变得浑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
解昭文的手紧紧攥住照片边缘:“……他们疯了。”
爷爷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不是整个解家都在做。”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孙女,“你得记住这点。”
他松开手,长叹一口气:“本家那边大多守着规矩吃老本。真正敢搞这些事的,是旁支一族。”他的手指划过照片上那些模糊的人影,“他们常年驻在山里,自成体系,不和本家联络,只在每年祭祖时露一面。”
“您当年……就是因为这个离开的?”昭文轻声问道。
爷爷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天赋不够,从小练了那么多年,符都不起作用,家里人逼得紧。”他的目光落在铜符上,“但后来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旁支这一族不知道在做什么,本家这些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老式挂钟的滴答声在回荡。
“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就带着你爸离开了。”最终,爷爷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释然。
爷爷将铜符重重按在昭文掌心,“就别再回头了。”
铜符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昭文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这东西不一定有用,但真遇上那一脉的人,把这个挂身上,能让他们犹豫几秒。”爷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他又从盒底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是用朱砂绘制的族谱。大部分字迹已经模糊,但在“平”字辈下方,几个小字依然清晰可辨:
平观、平启、平闻——西南支,迁山居。
爷爷静静地看着她。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海风裹挟着咸腥的气息涌入屋内,吹动了桌上的纸页,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一次,她不是带着迷雾来找答案的迷途者。
她是手握利刃,准备斩开真相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