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熙怎么可能和顾元相识,当时才几岁呀。”
顾相思干笑两声搪塞过去,尽量不对上裴金乐的眼神。
只见他快速敛起审视的目光,不知是否相信这个说辞,又恢复清浅的笑容道:“说的也是,朕多虑了。既然钰儿提议了,土地清丈就在岐州试行吧。小荣父亲的事,朕会让大理寺周灵运着手查办。”
顾相思暗暗松一口气,“是,皇兄。那淳熙便先带小荣回去了。”
小荣匍匐在地上,听到裴金乐愿意重查她的事之后,赶紧给他重重磕了几个头,“谢皇上为民女做主!”
顾相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示意退下。二人正欲转身离开御书房,顾相思才将将回过身,裴金乐冷不丁喊了声:
“钰儿。”
“皇兄还有何事吩咐?”顾相思顿下脚步。
“你在大殿上对魏措出手,知不知如今朝野上下都在叫你刁蛮公主?你何时变得这般莽撞了?”
顾相思才刚放下的心,一下又被提起来。
就知道要被问罪了。
她不情愿地缓缓转过身,扯着僵硬的嘴角解释道:“淳熙这不是......看不惯他那副态度,即使是宰相,怎么能说出大贞朝廷活不长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裴金乐先是愣了愣,又用着那阵意味不明的目光在顾相思身上打转,突然哼笑两声,“有时候朕真的怀疑你是撞了邪祟了,与从前爱哭鼻子的小怂包判若两人。”
“不过......打得好。”
顾相思陡然一怔,“打得......好?”
裴金乐没解释什么,继而哈哈笑起来。
无论是皇宫内还是朝廷,始终都是一副死气沉沉、庄严肃穆的气息,似乎皇宫就是个吃人的牢笼,顾相思这一拳不仅打破皇宫的死寂,还有他隐忍多年的伪装。
他看顾相思不知为何而惊慌,却又有些不解的模样,干瞪着一双杏眼望着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裴金乐干脆摆摆手,“罢了,你先回去吧。”
顾相思带着小荣应声告退。
待二人都走后,裴金乐自己摇着轮椅驶进御书房深处的书架,康之茂想要上前推,却被他屏退了。
他来到书架一块不起眼的角落,从里边摸出一只老旧的布老虎,像是孩童的玩具,布料上已经有些褪色泛白。
这是裴钰儿幼时的玩具,他就喜欢用这只布老虎来逗弄小妹妹,逗得她哇哇大哭。
裴金乐静静摩挲着上面细腻的针脚,不知不觉陷入回忆。
——
魏府。
茶室内,沉香在铜炉中升起袅袅烟雾,弥漫飘散开来,混杂着浓郁茶香,充斥整间茶室。
另一侧的小叶紫檀桌上还摆放着几幅字画,平整摊开并未收回去,像是刚刚有人赏玩过。
侍女跪在茶案前,垂目认真地点着茶,一笔一划在茶碗上绘制“梅兰竹菊”图,又由其他侍女分别呈给几位大人。
吏部尚书,度支司员外郎,还有几位翰林院学士,各分坐两侧。
魏措坐在上首,接过侍女呈上的茶碗,先是放在鼻尖处嗅了嗅茶香,才慢悠悠抿上一口。
吏部尚书先开口:“魏相的伤近日可痊愈了?”
魏措用手轻轻揉了揉鼻梁,还是有些刺痛,隐隐泛着红肿。
撇着嘴摇头,“快好了。”
吏部尚书轻嗤一声,“这淳熙公主不知道是鬼上身了还是怎么,从前咱们在朝上闹得再僵,谁敢对宰相动手!”
从前议政时也有过两方不同观点的大臣当场闹起来。
吏部尚书替魏措忿忿不平。
魏措平静道:“小丫头片子是翅膀硬了,联合她哥欺负本官。但眼下关口,此事已经不算重要了,皇上还是想土地清丈,推行均税法。”
翰林院学士胡广放下手中的茶碗,若有所思,“皇上刚从国库里挤出六十万两银子,给西南拨去赈灾款,总归是不够的,他这是铁了心地要从田土上把税都搜刮出来。”
几位家世显赫的大人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手里都有不少田产,寄名隐蔽在一些寺庙名下免税漏税。
都在担心均税法真的施行起来,不知道要白白交给朝廷多少税款。
吏部尚书恼怒地啧一声,“都怪那个郑林,自己地盘上的事儿不处理好,听说皇上还召见了那个从博州来要告御状的女子。”
魏措抬眉,微微讶异道:“一介布衣,谁领她去见的皇上?”
“淳熙公主啊,她把那姑娘就安排在开丰里住了下来。”胡广答。
魏措轻蔑冷哼一声。
这个淳熙公主是真要跟自己作对了。
本来公主就不该听政,合该老实嫁人相夫教子,之前答应不干涉朝政,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这手都伸到他面前了。
从前拿捏一个年轻的裴金乐还算容易,现在有公主替皇上出谋划策,事情渐渐变得麻烦起来。
“从前顾元和那个万施,不就嚷嚷着要改革变法?现在那两人被灭门的灭门,死的死,怎么还有人将此事翻出来。”吏部尚书满脸不悦,“魏相,当年好不容易让他们闭了嘴,如今这均税法,可不能再掀起风浪了。”
魏措也烦躁地拧紧眉头,“用你说!本官还不知道?”
度支司员外郎洪山沉默许久,急得也开了口:“魏大人,下官们不也是着急嘛,这要是打翻了饭碗,咱们谁都没得吃。今日皇上都下了旨,要在岐州试行均税法,下官在岐州还有不少土地呢……”
在场五六个大人们也跟着附和,生怕这把火最先烧到自己头上。
魏措微微合眼,只思索了几息,随即睁眼云淡风轻道:“这事儿,谁挑起的,就先让谁闭嘴。”
几个大人们一愣,都听出了其中隐意。
吏部尚书最先会意,试探道:“魏相您是想……”他伸出手在自己颈间比划一下。
魏措这是想要杀人灭口了,如同当年让顾元闭嘴。
“那可是公主啊!”吏部尚书一惊。
“啧……”魏措冷冷剜他一眼,“蠢东西。”
胡广看到他面色不对,才恍然大悟,“大人您是说那个博州来的女子?”
还是胡广了解到真正的意思。
魏措满意地点点头。
吏部尚书还是不解:“弄死一个普通百姓,皇上就会收手了?”
“圣旨不可违收回,但重要的是,让那些刁民害怕,让他们知道谁不服,谁死。”
魏措从容地端起茶碗,神情仿佛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松,闲情逸致地品着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