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毒辣得像是要把人烤干。
谢惊鸿伏在马背上,感觉每一寸皮肤都在灼烧。
毒性加上箭伤,让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唐柔牵着马走在前面,背影在热浪中微微扭曲。
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两夜,距离金陵还有半日路程。
药王给的“续命丹”只剩最后一颗,而毒性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
“前面有片林子。”唐柔头也不回地说,“休息一下。”
谢惊鸿想拒绝,但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发不出声音。
唐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状况,轻轻拍了拍马脖子,转向路旁的树林。
树荫下的温度立刻降了下来。
谢惊鸿被扶下马,靠着一棵老槐树坐下。
唐柔取出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
“你的脸色很差。”她皱眉,冰凉的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谢惊鸿想说自己没事,但嘴唇刚动就被一阵剧痛打断。
毒性再次发作,像是无数烧红的针在血管里游走。
他咬紧牙关,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唐柔迅速从怀中取出最后那颗“续命丹”,塞进他嘴里。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从喉咙流向四肢百骸,暂时压住了肆虐的毒性。
“还能撑多久?”谢惊鸿喘息着问。
唐柔移开视线:“到金陵没问题。”
谢惊鸿知道她在说谎。
药王的药只能压制毒性,不能根除。
每一次发作都比前一次更猛烈,间隔也更短。
按照这个趋势,他可能撑不过今天。
“扶我起来。”谢惊鸿抓住树干,试图站起来,“我们得继续赶路。”
唐柔按住他的肩膀:“再等一刻钟,让药效完全发挥。”
谢惊鸿看着她疲惫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突然意识到这两天她几乎没怎么休息。
她的伤口还在恢复期,却一直照顾着他。
“你也该休息。”他说。
唐柔摇头:“我不累。”
话音刚落,她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立刻又板起脸。
谢惊鸿嘴角微微上扬。
这个倔强的女人,连示弱都不肯。
唐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笑意,瞪了他一眼:“笑什么?”
“没什么。”谢惊鸿移开目光,“只是想起药王谷那只野猫,明明饿得不行,却不肯吃我喂的鱼。”
唐柔轻哼一声,不再理他,取出干粮掰成两半,递给他一份。
两人沉默地吃着,树林里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偶尔的鸟鸣。
吃完东西,唐柔取出地图研究。
谢惊鸿注意到那是血玉麒麟投射出的王家秘库地图,已经被她精细地描绘在羊皮纸上。
“秘库入口在麒麟洞。”她指着图上一处标记,“按照距离计算,应该在金陵城西十里外的山里。”
谢惊鸿凑近看地图,不小心碰到唐柔的肩膀。
她立刻僵住,但没有躲开。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研究地图,呼吸交错。
“我们分头行动。”谢惊鸿提议,“你去麒麟洞找秘库,我去王家找解药。”
唐柔猛地抬头:“不行!你现在的状态——”
“时间不多了。”谢惊鸿打断她,“血玉麒麟合璧后,王天霖一定加强了戒备。我们必须出其不意。”
唐柔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起去麒麟洞。解药可能在秘库里。”
谢惊鸿知道她在担心自己,心中一暖,但理智告诉他这是最合理的安排:“王天霖不会把解药放在秘库。‘七日还魂散’的解药需要现配,一定在他身边。”
唐柔还想反驳,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两人立刻警觉起来,谢惊鸿强忍疼痛握住刀柄,唐柔的手指间已经夹着三枚毒针。
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似乎只是路过的旅人。
两人松了口气,但警觉性已经被挑起。
“该走了。”谢惊鸿撑着树干站起来,“天黑前进城。”
唐柔不再反对,默默收拾好东西,扶他上马。
这次她没再牵马,而是坐在谢惊鸿身后,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持缰。
“你的伤——”谢惊鸿问。
“不碍事。”唐柔打断他,“抓紧时间。”
马儿小跑起来,两人身体随着马背起伏不时相触。
谢惊鸿能感觉到唐柔的呼吸拂过他的后颈,温热而轻缓。
太阳西斜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金陵城的轮廓。
高大的城墙在夕阳下泛着暗红色的光,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城门要关了。”唐柔望着远处正在缓缓闭合的城门,“我们得找个地方过夜,明早再进城。”
谢惊鸿点头。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夜间进城太危险。
唐柔调转马头,向城外的一处村落驶去。
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
他们在村口遇到一个放羊归来的老翁,唐柔用一枚铜钱换取了借宿一晚的机会。
老翁带他们来到村尾的一间茅屋,屋子简陋但干净,有张木板床和一个土灶。
“老伴前年走了,就剩我一个。”老翁点起油灯,“你们小夫妻将就一晚吧。”
唐柔的脸在灯光下微微泛红,但没有纠正老翁的误会。
谢惊鸿也保持沉默,只是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老翁留下一些简单的食物就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你睡床。”唐柔迅速说,“我守夜。”
谢惊鸿摇头:“轮流休息。你先睡。”
唐柔还想争辩,谢惊鸿已经坐在门边的椅子上,刀横放在膝头,摆明了不会退让。
唐柔瞪了他一眼,最终妥协,和衣躺到床上。
油灯被调暗,屋里只剩下微弱的火光。
谢惊鸿望着床上背对自己的唐柔,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毒性暂时被压制,但箭伤还在隐隐作痛。
谢惊鸿轻轻掀起衣襟查看伤口,发现已经化脓。
他悄悄取出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准备自己清理。
“我来。”
唐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老翁留下的干净布条和一碗清水。
“你没睡?”谢惊鸿问。
唐柔不答,只是接过他手里的小刀,动作熟练地为他清理伤口。
她的手法比药王轻柔许多,但谢惊鸿还是疼得肌肉紧绷。
“忍一忍。”唐柔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很快就好了。”
谢惊鸿点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
油灯的光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
她的鼻尖上有几颗小小的雀斑,平时很难注意到。
清理完伤口,唐柔又取出一种绿色药膏,轻轻涂在伤处。
药膏清凉,立刻缓解了疼痛。
“这是什么?”谢惊鸿问。
“自制的。”唐柔简短回答,“能防止伤口恶化。”
谢惊鸿想道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说出来反而显得生分。
处理完伤口,唐柔洗了手,却没有回到床上,而是在他对面坐下。
“睡一会儿吧。”她说,“我守着。”
谢惊鸿知道争不过她,只好点头。
他靠在墙上,本想保持警觉,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很快沉入梦乡。
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鲜血、火光、女人的尖叫......
还有那个模糊的身影,向他伸出手,喊着“鸿儿”......
“谢惊鸿!醒醒!”
唐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谢惊鸿猛地睁眼,发现她正紧张地贴在窗边。
“有人来了。”她低声说,“至少十个,带着兵器。”
谢惊鸿立刻清醒,抄起刀走到她身边。
透过窗缝,他看到月光下十几个黑影正悄悄包围茅屋。
“青衣楼?”他轻声问。
唐柔摇头:“步伐太轻,像是唐门的‘无影步’。”
谢惊鸿心头一紧。
如果是唐门派来的杀手,那一定是“血手”杜杀亲自带队。
“后窗。”他示意唐柔,“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唐柔冷笑:“又来了。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保护。”
谢惊鸿还想说什么,门外已经传来杜杀那特有的沙哑嗓音:“唐柔师妹,好久不见。不出来叙叙旧吗?”
唐柔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经夹满了毒针,眼神冷得像冰:“杜杀,你这条老狗,还没死啊?”
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师妹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可惜啊,今晚过后,你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谢惊鸿拉住唐柔的手腕:“别中激将法。”
唐柔甩开他的手,但眼神已经冷静下来。
她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门口,做了个分头行动的手势。
谢惊鸿点头,悄悄移动到门边。
唐柔则轻盈地跃上房梁,从茅草屋顶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门外,杜杀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既然师妹不给面子,那就别怪师兄无情了。放箭!”
一阵弓弦响动,数十支箭穿透薄薄的茅草墙射入屋内。
谢惊鸿早已料到这一招,提前躲到了死角。
箭雨刚停,门就被踹开,三名黑衣人持刀冲了进来。
谢惊鸿的刀如闪电般划过,三人还没看清敌人就倒下了。
与此同时,屋顶传来几声闷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唐柔也开始行动了。
谢惊鸿冲出茅屋,迎面碰上五名杀手。
月光下,他们的刀泛着蓝光,显然淬了毒。
谢惊鸿不敢大意,刀法一变,使出“醉刀”中最诡谲的一式“醉里挑灯”。
刀光如游龙,在五人之间穿梭。
两名杀手捂着喉咙倒下,另外三人迅速散开,呈三角阵型包围谢惊鸿。
“谢惊鸿!”杜杀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王老爷说了,活捉你赏黄金千两!”
谢惊鸿冷笑:“有命拿吗?”
话音未落,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痛——毒性再次发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
他的右臂瞬间麻木,差点握不住刀。
三名杀手看出破绽,同时攻来。
谢惊鸿咬牙强忍疼痛,刀锋一转,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三人的兵器应声而断,其中两人被刀锋划过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谢惊鸿想追,却双腿一软,单膝跪地。
毒性已经侵入心脉,视线开始模糊。
“谢惊鸿!”唐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是一阵打斗声。
谢惊鸿强迫自己站起来,循声望去。
月光下,唐柔正与杜杀激战。
她的白衣上已经染血,动作也比平时慢了许多,显然受了伤。
杜杀的双手戴着特制的铁手套,指尖泛着蓝光——那是唐门最毒的“断魂散”,见血封喉。
谢惊鸿想上前帮忙,却发现自己连刀都举不起来了。
毒性彻底爆发,黑血从嘴角溢出。
他踉跄着向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唐柔被杜杀一掌击中肩膀,踉跄后退。
杜杀趁机猛攻,铁手直取她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枚飞刀从暗处射来,正中杜杀手腕。
“谁?”杜杀怒吼,警惕地环顾四周。
没人回答,但又有三枚飞刀从不同方向射来,逼得杜杀连连后退。
唐柔趁机拉开距离,同时向谢惊鸿这边撤退。
“走!”她扶起谢惊鸿,向树林深处跑去。
杜杀想追,但更多的飞刀从暗处射来,阻挡了他的脚步。
他愤怒地咆哮:“唐柔!你以为逃得掉吗?王老爷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唐柔充耳不闻,半扶半抱着谢惊鸿在树林中穿行。
谢惊鸿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只记得自己被放在一处柔软的草堆上,唐柔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坚持住......”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一定会拿到解药......”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当谢惊鸿再次醒来时,天已微亮。
他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上盖着唐柔的外衣。
洞内只有他一人,但地上用石子摆出了一个箭头,指向洞外。
谢惊鸿强忍疼痛坐起来,发现自己的伤口被重新包扎过,旁边放着水和食物,还有一张字条:
“去麒麟洞。午时见。——柔”
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匆忙。
谢惊鸿握紧字条,心中五味杂陈。
唐柔独自去引开追兵了,把相对安全的任务留给了他。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毒性暂时被压制,但右臂仍然麻木,握刀有些吃力。
箭伤已经止血,但一动还是会疼。
谢惊鸿喝了些水,吃了点东西,然后扶着洞壁站起来。
阳光从洞口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刚到辰时,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
走出山洞,谢惊鸿发现自己在一处小山坡上,远处就是金陵城。
按照地图,麒麟洞应该在城西的山区。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向目标前进。
每走一步,伤口都像被火烧一样疼。
但谢惊鸿咬牙坚持,脑海中不断浮现唐柔最后那苍白的脸。
她为了救他,独自引开杜杀和唐门杀手,现在生死未卜。
“坚持住,唐柔。”谢惊鸿在心中默念,“我一定会找到你。”
阳光越来越强烈,照在他身上,却驱散不了心中的寒意。
麒麟洞就在前方,而午时的约定,将成为他们命运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