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凤两人出了卫生院,铁蛋跟在李彩凤身后,看她走的魂不守舍。
铁蛋劝道:“婶儿……您就别操心了,我知道你担心青山哥,但人家护士也说了,咱们不进去更好。”
李彩凤猛地回神,“啊?铁蛋你瞎说啥呢?”
她往病房方向望了一眼,紧接着眼角堆出笑纹,压低声音说,“我是在想那护士姑娘。”
“护士?”铁蛋纳闷地看了眼身后,“她咋了?”
“唉!你这小子不懂,人家护士是看上你青山哥了!”
铁蛋脚步忽然一顿,“这你咋看出来的?”
李彩凤恨铁不成钢地戳他胳膊,“都说你不懂吧?那姑娘看青山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婶儿看人最准了,她就是中意你青山哥!没跑了!”
铁蛋恍然大悟:“嘿!真的假的?那敢情好啊!青山哥要是娶了护士,以后头疼脑热的可就方便了!”
不过随后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状况,紧跟着蔫儿了下来,“那岂不是说,咱们屯子就剩我一个没娶媳妇的了!?”
李彩凤没理他,似乎已经沉浸在对儿媳妇的幻想中,掰着指头自言自语,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姑娘家心细,又懂医术,跟青山正好互补。”
“哎,打个老虎能换个这么水灵的媳妇,似乎也不亏……”
两人说着话走到公社门口,正撞见高大山扶着门框往外走。
此时的高大山还没完全恢复,脸色发白,嘴唇干裂。
“大山哥!你咋看起来比昨天情况更差了?”铁蛋慌忙扶住他的胳膊。
高大山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昨儿跟着马书记去县里汇报打虎的事儿,一宿没合眼。”
他从裤兜里摸出烟袋,却发现烟丝早抽光了,只好又塞回去,“青山咋样了?伤口没感染吧?”
李彩凤连忙说:“大夫说没啥大碍,就是得静养。你这身子骨也虚,别去看他了,等他出院再说。”
高大山点点头,往供销社方向望了望:“那我去买二斤红糖……”
“别去了大山哥!”铁蛋拦住他。
“护士说要清净,咱就别添乱了。再说青山哥现在可是‘首富’,还缺你那点红糖?”
“而且青山哥让你好好休息,结果你又在这儿拼,让他看见你这样,又该说你了。”
“那……好吧……”
三人说着话上了牛车。
牛蹄踩在土路上发出“噗通”声,向着红松屯进发。
路上,李彩凤望着远处起伏的山林,忽然开口道。
“大山,婶子想跟你商量个事儿……青山他……以后别让他进山了行不?”
高大山握着缰绳的手顿了顿。
他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说:“婶子,您不说我也打算提这事儿。”
“自打青山当上猎户队队长,队里十来号人都指着他带猎物换工分,可昨儿看见他浑身是血地躺在雪地上……”
他喉结滚动,“是我这个当大队长的对不起他。您放心,从今儿起,猎户队散了,不会再让青山犯这个险了。”
李彩凤眼眶一热,刚要开口。
却见高大山忽然皱眉望向远处的山林:“就是……唉……青山在护林点养的那两头野猪、两条狼……”
“唉,也不知道他咋训的,见了外人就咬,根本带不回公社。可要是留在山上……”
“我去照看!”
铁蛋突然一拍大腿,主动请缨,“青山哥教过我喂牲口的法子,再说它们跟我熟!”
高大山转头看他,目光在他晒得黝黑的脸上打转:“你小子行么?那几条狼可都是青山从狼窝里抱出来的,认生得很。”
“放心吧!”
铁蛋胸脯拍得山响,“我跟青山哥进山次数最多,我要是不行,咱们屯子就没人行了!”
高大山闻言,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行吧,这事儿交给你了。”
牛车在村口停下,夕阳正把远山染成金红色。
……
……
第二天。
公社卫生院。
晨光透过卫生院的木格窗,在陈青山床沿投下斜斜的金条。
“陈青山同志!”
陈青山正在熟睡,房门忽然被推开,进来三个穿灰中山装的男人。
最前面的举着台海鸥牌相机,“我们是县报社的记者,来做个专题报道!”
陈青山迷迷糊糊的坐直,后颈的纱布蹭到枕头,扯得生疼。
昨天马书记已经打过招呼,说要把他塑造成“无产阶级打虎英雄”,连汇报材料都帮他写好了。
对于登报采访,陈青山其实还是有点小期待的。
“首先想问您,”
戴蓝布帽的记者推了推眼镜,钢笔尖悬在笔记本上方,“当您面对那头吃人的猛虎时,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不是毛主席关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教导?”
陈青山一愣。
自己当时纯粹只是想活命而已。
但他记得马书记的叮嘱,于是正色道:“是的,想到党和人民的需要,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相机“咔嚓”响了一声,闪光灯刺得他眯起眼。
陈青山皱起眉毛,“能不能不要对……”
他话没说完,第二个记者接过话头:“听说您当时是独自一人进山,这是否体现了咱们贫下中农勇于斗争的大无畏精神?”
“我……”
陈青山还没说话,却发现记者已经在往笔记上记了。
一看,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说的东西跟人家记的压根就不是一个。
原本还有些期待的采访,顿时在他眼里变得索然无味。
“都出去!”
陈青山正觉得自己像个困兽,满心无奈的时候,房门“咣当”被推开。
张清清抱着换药盘闯进来,白大褂带子在身后扫出凌厉的弧线。
“伤员需要静养,你们一个个都在干什么?!”她恢复了陈青山熟悉的那股泼辣劲儿。
“我们正在进行革命宣传……”戴蓝布帽的记者试图解释。
“宣传也得先考虑对方的意见!”
张清清把换药盘重重搁在床头柜上,随后转头看向陈青山,语气突然软了半分。
“青山哥,感觉头晕吗?”
陈青山忽然觉得石膏臂没那么沉了,摇摇头:“就是有点累。”
“听见没有?”
张清清叉起腰,麻花辫梢的红毛线跟着抖了抖,“赶紧走,再不走我叫保卫科了!”
记者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扛起相机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