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注意到，李娟悄悄把女儿搂在怀里，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孩子的发顶。
而在营地另一头，白家村的几个年轻人正窃窃私语，不时朝这边张望。
钱小鱼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炸开，照亮她若有所思的侧脸。
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路途？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的玉佩，那是她最后的底牌。
赵旭走过来挨着她坐下，两人肩膀相抵，谁都没有说话，却又都明白，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
钱小鱼可没有那个自觉给他端吃食。这人可是蔡光有那个人渣城主的保护伞，曾经还不知道帮他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呢。
说不得也是吃过同类的肉，和这种人多待一息的时间都是煎熬。
她捏紧了手中的木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青阳城里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人，城主府大厨房里的肉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吃得满面红光。
想起锅中沸腾的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压下呕吐的冲动。
金大牙见没人动手给自己装饭，不以为意地随手拿起一个缺了角的粗瓷碗。
那碗边沿还沾着几粒米饭，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碗底有道裂纹，像是被人狠狠摔过又勉强拼凑起来的。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那道裂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刚要迈步走向冒着热气的铁锅，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脆生生地响起。
“那是我的碗！你是坏人吗？”钱小花仰着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她瘦小的身影在金大牙面前显得格外脆弱，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金大牙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这个还没自己腰高的小丫头。月光从树缝间漏下来，在小姑娘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标志性的金牙，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喏，你来拿去。”他故意把碗举到小姑娘够不着的高度，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
钱小花踮起脚尖，小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几下。
她纤细的手腕上还留着饥饿时期的青紫痕迹，指甲缝里有刚刚添火，藏进去的草屑。
金大牙见状哈哈大笑，又把碗放低了些。
就在小姑娘快要够到时，他又突然抬高。如此反复几次，逗得钱小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身扑进钱小鱼的怀里。
“姐姐...他、他欺负我...”钱小花抽抽搭搭地说，小脸埋在钱小鱼的衣服里蹭来蹭去。
泪水很快浸湿了钱小鱼胸前的衣料，温热的感觉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
钱小鱼翻了个白眼，一边轻拍妹妹的背，一边冷冷地看向金大牙。
她能感觉到妹妹瘦小的身体在自己怀中颤抖，这让她胸中的怒火烧得更旺。
“您这尊大佛不是应该待在青阳城吗？怎么也落得个风餐露宿，饥肠辘辘的下场？”她话里带刺，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
金大牙摸了摸鼻子，那口金牙在阳光下格外晃眼。
他当然记得自己欠下的债——那天为了还人情，不得不帮蔡光有对付钱小鱼和赵旭这俩人。
“我们这里庙小，装不上你这尊大佛。”
金大牙，这丫头还记恨他当日帮着城主对付他们二人的事呢！那没办法呀，谁让自己欠那个人的人情呢？
钱小鱼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同时把妹妹护在身后。
她能感觉到曹三婶和秦加楼投来的疑惑目光，但现在没时间解释。
金大牙的危险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金大牙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那满嘴金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吓得刚止住哭声的钱小花又往姐姐身后缩了缩。瘪着小嘴就要哭，被钱小鱼柔声的哄着。
只听他拖长了声调道：“你们这样对待未来的救命恩人，好像有点不妥啊...”
他的目光越过钱小鱼的肩膀，落在远处的地平线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救命恩人？钱小鱼眉头一皱。他们之间明明就是敌人，这老东西莫不是饿昏了头在说胡话？
她顺着金大牙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一片枯黄的草地和几棵歪脖子树。但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金大牙见她不上钩，故意把话说得云山雾罩，就想看她着急追问的样子。
可他失算了——钱小鱼可不是那种好奇心旺盛的小姑娘，她只是冷冷地别过脸去，继续哄着妹妹。
她纤细的手指梳理着妹妹打结的头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瘦高个儿从白家村那边晃了过来。
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鼻子不停地抽动，显然是被肉香味勾来的。他的裤腿一只高一只低，露出瘦骨嶙峋的脚踝，走路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哟，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他搓着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那锅肉汤冒着热气，油脂在表面形成一层诱人的光泽，香气随风飘散。
钱小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今儿这是怎么了？
一个两个的都来蹭饭吃？她刚要开口赶人，却见金大牙突然动了。
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朝着身旁一棵碗口粗的枯树轻轻一拍。“咔嚓”一声脆响，那棵树竟然应声断成两截，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
断裂处呈现出不规则的锯齿状，木屑四溅。金大牙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无比，连衣角都没沾上半点木屑。
所有人都惊呆了，钱小鱼瞪大眼睛，赵旭和秦加楼也震惊地看着那断成两截的树干。
要知道，虽然这棵树因为干旱已经枯死，但毕竟有碗口粗细，就这么被轻飘飘地拍断，这份功力简直骇人听闻。
赵旭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红缨枪，指腹感受到金属的冰凉触感。
秦加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还不清楚几人之间的恩怨，只觉得眼前这人武功高强，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师父。
他好像找到合适的师父了，眼冒星星地看着他，想到他是为了吃食来得
想到这里，他二话不说拿起自己的碗，盛了满满一碗肉，恭恭敬敬地递给金大牙。
肉块在碗里微微颤动，汤汁险些溢出来。
“师父，您请用。”秦加楼眼睛发亮地说，转头又对钱小鱼解释：“小鱼姐姐，我的那份给师父吃，可以吗？”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脸上写满了崇拜。
钱小鱼嘴角抽了抽。人都吃上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甚至怀疑自己要是敢阻拦，下场恐怕比那棵树好不到哪去。
她注意到金大牙接过碗时，秦加楼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差点把汤洒出来。
白家村那个汉子就没这么淡定了。
他双腿一软，竟然跟着树倒的声音一起晕了过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他的头撞在一块石头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但没人去扶他。
倒是那些孩子们没一个害怕的，反而兴奋地拍手叫好。
以为金大牙在表演什么精彩的杂耍。
最小的那个孩子甚至跑过去摸了摸断裂的树干，发出惊叹的声音。
赵旭的脸色最为凝重。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在城主府交手时，金大牙绝对没有使出全力。
否则以他现在的实力，恐怕连一招都接不住。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小子，给我来点水。”金大牙头也不抬地说，嘴里塞满了肉，吃得狼吞虎咽。他的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油光顺着嘴角流到胡须上。
天知道他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自从离开城主府，他就没吃过一顿饱饭。
身上带的银子在这荒年里根本买不到粮食，路上遇到的流民最多只能给他些树皮草根。
那种东西，他宁愿饿死也不肯吃。
其实早在萍水县时，他就注意到这支队伍了。
当时他还特意买了满满一包袱肉包子，结果第二天就馊了。
吃了一天馊包子后，他上吐下泻，差点没把自己折腾死。
今天他正躺在草丛里休息，突然闻到肉香，这才循着味道找了过来。
他的胃部因为长期饥饿而隐隐作痛，现在终于得到了些许缓解。
“实在对不住，人我带回去好好管教。”白村长匆匆赶来，老脸涨得通红。
他指挥几个村民把晕倒的汉子抬走，临走前还不停地赔不是。村民们看向金大牙的眼神中充满畏惧，有几个年轻人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金大牙对这些插曲充耳不闻，专心对付碗里的肉。
他吃得又快又急，连骨头都要嚼碎了咽下去。
吃完后意犹未尽地咂咂嘴：“这是从哪里找的山泉水？很是甘甜。”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直直地盯着钱小鱼，似乎要看穿她的秘密。
钱小鱼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家伙舌头怎么这么灵？
要是被他发现水一直是一个味道怎么办？
她暗自庆幸自己的空间可以用意念操控，否则在这等高手面前进出空间，风险实在太大了。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手指却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就是普通河水，煮开了而已。”她轻描淡写地回答，同时悄悄观察金大牙的反应。
阳光照在他的金牙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金大牙一连吃了三碗饭，这才摸着半饱的肚子，大摇大摆地往骡车上一躺，摆明了要赖在这里。
骡车因为他的重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秦加楼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一口一个“师父”叫得亲热，看得钱小鱼直翻白眼。
她注意到金大牙虽然闭着眼睛假寐，但耳朵却微微动着，显然在留意周围的动静。
想到青阳城里那些骇人听闻的事，钱小鱼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猪肉怕是没有人的肉好吃吧？”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收回。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话音刚落，金大牙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猛地坐起身，那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锐利如刀，直直地盯着钱小鱼。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远处传来乌鸦的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小丫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金大牙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但钱小鱼注意到他的指节已经泛白，显然用了极大的力气控制自己。
赵旭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挡在钱小鱼前面。
他能感觉到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但握着红缨枪的手却异常稳定。
秦加楼站在两人之间，脸上写满了困惑，显然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钱小鱼和赵旭对他可是有救命之恩，这师父幸好没有拜成，否则可有得他纠结的。
钱小花从姐姐身后探出头来，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她的小手紧紧抓住钱小鱼的衣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钱小鱼能感觉到妹妹的颤抖，这让她既心疼又愤怒。
“我说错了吗？”钱小鱼强撑着回瞪金大牙，尽管她的双腿已经开始发软。
“蔡光有的厨房里可是炖着那种肉的，那些肉是从哪里来的？你作为他的座上宾，难道没尝过？”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但字字清晰。
金大牙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钱小鱼完全笼罩其中。
周围的孩子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纷纷躲到大人们身后。
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的曹大壮也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我金某人行走江湖三十年，还没沦落到那种地步。”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你以为我为什么离开青阳城？就因为看不惯姓蔡的所作所为！”
钱小鱼愣住了。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金大牙眼中的愤怒不似作假，甚至带着几分被冤枉的委屈。难道她真的错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