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狂风骤起,闷热一整日的天空,终于降下瓢泼大雨。
雨点无情地砸在地面上,泥土的清新气息中,似乎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穆岁安与乔棠,晋王带领暗卫,齐齐躲在一间破旧的土地庙中避雨。
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上,架着暗卫猎来的野味,还有数块厚薄均匀的蒸饼。
偶尔有一阵凉风吹入,庙内的火光摇曳不定,时明时暗,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
众人席地而坐,皆沉默不语,全然不似之前夜宿山洞时的欢声笑语。
刚经历一场残酷厮杀,无论穆岁安还是暗卫,受伤疲惫之余,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此时,姜奕承取过两块蒸饼,递至穆岁安和乔棠的面前。
“烤热乎了……你们先吃一点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穆岁安伸手接过,低头咬了一大口,以稍稍慰藉自己空空的肚子。
“晋王爷……人生在世,总会遇到各种困难,你不要这般……难过。”她无奈轻声安慰。
其实她想说的是,你不要害怕……
晋王这副失去灵魂的模样,穆岁安看在眼中,还以为是惊惧悲伤所致。
虽说陪伴自己许久的暗卫身亡,但堂堂皇子,总不至于如此胆小亦或感情用事吧?
昔日在寨中,伙伴战死,他们只会愈战愈勇,力求报仇雪恨。
穆岁安暗自在心中叹息:晋王终究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身心实在是过于脆弱啊!
“嗯……”姜奕承低声应了一声。
他自然明白穆岁安的深意,但他心底的悲哀,却难以向其吐露半分。
秦王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根本无心亦不敢派人公然行刺他。
况且,死士身上刺着郑氏图腾,暗卫随身携带秦王府令牌,如此无疑是故意栽赃。
若他猜得没错,皇后回宫途中,也遭受到了“晋王府暗卫”的刺杀。
此番垅郡之行,他只是砍了几个涉事官员的脑袋,并未动太守,父皇竟这般耐不住性子。
除此之外,他迟迟不与秦王斗得你死我活,亦令父皇心生不悦了吧……
“穆岁安,那封密信是我命人暗中送至穆府的……”姜奕承突然开口。
闻言,穆岁安点点头:“我和棠棠都猜到了,多谢晋王爷相告,想必阿爹早有防备。”
在这京中,她们认识的人不多,能探听军营者,恐怕唯有晋王。
“穆岁安……”姜奕承平静的目光直直落在穆岁安身上,再次直呼其名。
“此次回京之后,你们二人什么事都不要管,只需安心地吃喝玩乐……”
“相信本王……不用多久,我会让整个广平侯府……为叛国投敌之罪而付出惨痛代价。”
这一刻,姜奕承神情严肃,脸上是从所未有的认真与平静。
穆岁安未曾见过这样的晋王,一时之间竟有些愣神,不知如何回应。
见状,姜奕承低声笑了笑,抬手轻拂一下她的肩膀,其上溅上些许柴火燃烧的灰烬。
一触即分,并未有丝毫逾越之举。
“穆岁安,乔棠,这次回宫,我会很忙很忙……不能再随意找你们玩了。”
“四个月后,八月二十二,是我的十七岁生辰,届时诚邀你们……齐聚于东宫做客。”
当提及“东宫”二字时,姜奕承似乎特意加重了一下语调。
言罢,他仰头猛灌一大口凉水,又高高举起水囊,敬向两位姑娘。
穆岁安与乔棠对视一眼,二人直接拿着蒸饼,与姜奕承轻碰一下。
广平侯府终究是勋贵之家,若有晋王和宸贵妃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此外,这一次的救命之恩,我定会铭记于心。”姜奕承认真道。
“不用、真不用……”穆岁安赶忙摆了摆手,“晋王爷帮过我两次,我总得知恩图报。”
“再说了……我也是有些私心的……”
说到这里,穆岁安轻咳两声,紧接着再次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我看好晋王爷登临皇位……这也算是提前博得一个护驾之功嘛。”
“飞云寨忠心耿耿,但保不齐日后有小人陷害……只要皇帝信任,阿爹定会守好东境。”
说罢,穆岁安举起拳头,做出一个信誓旦旦的保证手势。
闻听此言,姜奕承轻笑一声,继而右手握拳,与穆岁安的拳头轻碰一下。
“好……一言为定!我许诺,只要飞云寨忠心,必定会百年无虞,尽享皇家封荫善待。”
十七岁的晋王,仿佛以未来大雍帝王的身份,许下自己的郑重承诺。
“多谢晋王爷!”穆岁安与乔棠一同拱手抱拳,高声谢道。
倘若能够堂堂正正地活着,建功立业以光耀门楣,又有何人会心甘情愿地落草为寇!
“晋王爷……卫二呢?怎么没有在您身边保护啊?”乔棠忽而发问。
“离开垅郡之时,我有要事,遂命他与卫芙盈先行离开。”姜奕承答道。
“哦……”乔棠轻轻点头,而后随口一问,“那您与卫芙盈成亲时,我们能去吃席不?”
她纯粹是一时好奇,毕竟还从未吃过皇家宴席呢!
听到这个问题,姜奕承下意识地望向穆岁安,只见她正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蒸饼。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抬头看了过来,嘴巴还在缓缓地咀嚼着。
那清澈而略带迷茫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他的窘迫。
姜奕承狼狈地移开目光,唯恐让穆岁安看透他那颗不再纯粹的心。
“无论是晋王府还是皇宫……只要你们愿意去,我皆欢迎之至……”
他以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勉强回答乔棠方才一时兴起的问题。
“对了……”姜奕承话锋一转,“我还未曾问过,你们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中?”
他看向穆岁安,轻问:“昭阳姑母和表哥已经回京,你是否与他们发生了什么不快?”
离开垅郡之际,他自然派人前去云城查探,企图再与某人一同踏上归程。
然而,暗卫传来消息,往年至少在云城暂住五日的昭阳姑母,十三日便已启程回京。
“……”穆岁安眨了眨眼睛,细细嚼着口中的蒸饼,并不是很想回答。
将自己的夫君猛踹下水,这般行径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那个……”乔棠解释道,“长公主将韩令仪接至云城,还要带她回京……”
言尽于此,无需多问,姜奕承当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昭阳姑母的头脑有疾,且是难以治愈的顽疾,否则绝不会如此行事。
“吃完东西,大家都歇一会吧,还是得养好精神,万一再有刺客呢!”
穆岁安似乎不愿探讨此事,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好……”姜奕承微微颔首,“如今你身上有伤,需好生休息,今夜我与暗卫轮流守着。”
此时,夜色已深,恰好穆岁安的身边没有那位讨人厌的家伙。
他只是心怀私欲,渴望能在这一夜安心地守护着她。
如此,便已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