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北风卷着冰碴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叶凡五人的脸上。
厚厚的积雪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三副爬犁上,冻得邦邦硬的野猪肉和狍子肉,在白雪的映衬下,透着一股原始的诱惑,也代表着沉甸甸的希望。
从黑山屯到江城,几十里的雪路,对于平日里走惯了山路的汉子们来说,本不算什么。
但拉着数百斤的重物,顶着能把骨头缝都吹透的寒风,这趟路便显得格外漫长。
二柱和王大壮几个年轻人,起初还仗着年轻气盛,有说有笑。
但走出十多里后,话便渐渐少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爬犁在雪地上摩擦的“沙沙”声。
叶凡体力远胜常人,却也额头见汗。
他时不时回头看看众人,给大家鼓劲。
“都加把劲儿!到了江城,我请大家伙儿下馆子,整几个硬菜,再来两壶热酒!”
“好嘞!凡哥,就等你这句话!”李栓柱冻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闻言却精神一振,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一行人走走停停,轮换着拉爬犁,终于在日头偏西,将近晌午的时候,看到了江城那熟悉的城廓轮廓。
然而,刚一进城,叶凡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街道上,明显比上次他来时冷清了些,却多了不少挎着步枪、戴着红袖标的民兵在巡逻。
这些民兵的表情严肃,眼神警惕,不时盘问着过往的行人。
二柱和王大壮他们几个,哪见过这阵仗,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脚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速度,大气也不敢多喘。
“凡哥,这……这是咋了?咋跟要打仗似的?”王大壮凑到叶凡身边,小声嘀咕。
叶凡眉头微蹙,心中也是一动。
看来黄四海团伙的覆灭,虽然震慑了宵小,但也让江城官方加强了戒备。
这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至少表明秦武的影响力在某些层面得到了官方的默许甚至配合。
“没事,别自己吓自己。咱们是来给供销社送东西的,正经路子,怕啥?”叶凡拍了拍王大壮的肩膀,示意他们跟紧。
他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穿过几条街道,径直来到了供销社的后院。
“王科长!王科长在吗?”叶凡站在后院门口,扬声喊道。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臃肿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正是供销社采购科的科长王来福。
王来福起初还有些不耐烦,待看清是叶凡,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扫过叶凡身后那三副爬犁上堆得小山似的冻肉时,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小眼睛,骤然间就迸发出了堪比灯泡的亮度。
“哎哟喂!这不是叶老弟嘛!”王来福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热情似火的笑容取代,他搓着手,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出来,那动作麻利得,跟他那身形完全不符。“可把兄弟你给盼来了!快快快,里面请,外面天寒地冻的!”
他那副热情劲儿,活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又或者说,是见到了会走路的金元宝。
二柱他们几个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江城的大干部,咋对凡哥这么客气?
叶凡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王科长,别来无恙啊。这不,山里弟兄们打了点不成气候的野味,想着给您送来,看能不能换点油盐酱醋。”
“哎呀,叶老弟太客气了!什么不成气候,这可是好东西啊!”王来福的目光在那些完整的野猪和肥硕的狍子身上来回打转,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咕咚”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
他可是识货的,这几头野猪,膘肥体壮,一看就是深山里出来的,肉质肯定差不了。
还有那几只狍子,皮毛油光水滑,都是上等货。
“快,都抬进来,抬进来!”王来福招呼着供销社的伙计,帮着把爬犁上的肉往库房里搬。
进了暖和的办公室,王来福亲自给叶凡倒上热茶,又给二柱他们也一人递了一杯。
“叶老弟啊,你可是哥哥的福星!”王来福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上次你送来的那些山货,可是解了我的大难题。这回又送来这么多好东西,说吧,想要换些什么?钱,还是票?只要哥哥我这儿有的,绝不含糊!”
叶凡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却没有急着谈价钱。
他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王科长,不急。我这次来江城,感觉这城里的气氛,跟上次不大一样啊。街上巡逻的人也多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来福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压低了声音道:“嗨,叶老弟有所不知。前阵子,城里出了件大事,那个……黄四海,黄爷,栽了!听说是犯了天条,被公安给一锅端了。现在啊,城里正严打呢,可不就紧张些嘛。”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觑了叶凡一眼。
黄四海倒台的事,在江城上层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他自然也知道叶凡和秦武的关系。
叶凡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说呢。不过,这对咱们老百姓来说,倒是好事。黄四海那种人,早该收拾了。”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又加了一句,“说起来,秦五哥最近也挺忙的,不过他对我们黑山屯这些乡下人,倒是颇为照顾,前些天还托人送了不少东西去村里呢。”
王来福是什么人?
在供销社这种油水部门混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叶凡这话一出口,他心里立马就跟明镜似的。
这叶凡,不仅跟秦武关系匪浅,而且秦武还对他另眼相看!
现在可不比以前了,黄四海倒台后,江城黑市秦武说了算!
有秦武罩着,在江城地面上,那可是横着走的人物。
自己要是还想在这批野味上耍什么心眼,压价狠了,万一惹得秦武不高兴,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里,王来福心里那点想狠赚一笔的小九九,顿时烟消云散。
他脸上堆起更加真诚的笑容,一拍大腿:“叶老弟说的是!黄四海倒了,江城的天都清亮了不少!至于秦五哥,那更是咱们江城的仗义人物,对朋友向来没得说!”
他话锋一转,主动提起了正事:“叶老弟,你看这批野味,哥哥我也不跟你来虚的。这三头大野猪,品相都是上乘,我给你按一斤四毛算。这几只狍子,更是稀罕货,按一斤六毛。你看怎么样?”
叶凡心中暗笑,这王来福果然是见风使舵的老油条。
这个价格,虽然算不上顶高,但在眼下这个行情,已经是非常公道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些。
若是换了旁人,王来福怕是能把价格压到一半去。
“王科长爽快!”叶凡放下茶杯,“就按您说的办。钱呢,我倒不需要太多,主要还是想换些票证,粮票、布票、油票、糖票,还有工业券,有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再给我折算成现钱就行。”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王来福拍着胸脯保证。
他立刻叫来会计,当场称重,算账。
几头野猪加起来足有七百多斤,狍子也有近百斤,总共算下来,三百多块钱,外加一大沓各种票证。
二柱和王大壮他们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直了。
三百多块钱!
还有那么多稀罕的票证!
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他们辛辛苦苦干几年,也未必能攒下这么多钱。
看着凡哥三言两语,就把这些在他们看来只是山里寻常物的东西,换成了实实在在的钱和票,几人对叶凡的崇拜,更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王来福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将钱和票证都准备妥当,用一个牛皮纸袋装好,亲手交到叶凡手里。
“叶老弟,以后再有这样的好东西,可千万别忘了哥哥我啊!”王来福紧紧握着叶凡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叶凡笑着点头:“一定,一定。”
紧接着,叶凡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王科长,兄弟我还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