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可验亲,尸骨亦可。
温热的血液自程文进指尖坠落,一滴、两滴……无声落在那幼小的森白枯骨之上。
周遭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具白骨。
不多时……
程家长子突地大嚷:“渗了!文进的血渗进去了!!”
他似是要为自己的侄儿讨个公道,朗声,字字清晰:
“将生者血,滴入死者骨骸,若血珠能融骨入髓、消隐无踪,那便是至亲血脉!否则便是陌路之人!”
“天可怜见!怀瑾……怀瑾他确为我程家血脉!!”
孔夫人脚下踉跄,重重摔在地上,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到了极点。
“怎么可能?”
“怎么会这样?”
“怀瑾他……怎么会是程家的孩子?”
孔夫人神色惊恐,嘴里嘀嘀咕咕。
转而愤怒地看向孔映雪:“若若说过,她看到你跟一男子,总是趁夜在孔家角门偷偷相会……”
“我起先也怀疑过真假,远远跟踪过你一次,我确定我见过那男人的背影!”
“他是谁?是谁?!”孔夫人越发地歇斯底里。
“而且我苏家女子个个不易有孕,怎生你一入程府就大了肚子?不仅如此,怀瑾整整早产了一个月!”
“一个月——!!”
“怀瑾……怎么可能是程家的孩子?!!”
程文进拧眉:“映雪嫁与我时,确实是完璧之身。”
“她之所以早产,是因你侄女苏若若来我府里看望映雪时,左脚绊右脚,推了映雪一把,这才让映雪动了胎气,我府许多下人都可作证。”
孔夫人愣住了,她记得映雪与她抱怨过此事。
可她一直以为……以为她儿映雪是为了掩饰她婚前有孕,特意用若若做的局!
为此、为此她还觉得愧对苏若若,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弥补了她很多很多……
“哈!”孔映雪瘫坐在地,仰天又哭又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扭过头,瞪着那双猩红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她的母亲苏氏:“说到角门,我好像想起来你说的人是谁了……”
“……”孔夫人当即双目圆睁。
你看看!你们看看!!
她就说她没冤枉这个孽女吧!?
就算怀瑾真是程家的孩子,就算她真的误会了,那她也是好心办了坏事!
错……不在她!
怪只怪她这个女儿道德败坏、不知检点!
怪只怪怀瑾那孩子长得太过漂亮,既不像他爹,也不像他娘!
孔夫人屏息凝神,脊背下意识挺得笔直。
她竖起耳朵,就听孔映雪操着沙哑的嗓子,疲惫道:
“母亲乃是继室所出,外婆家世不显,是以当初嫁入孔府时,陪嫁少的可怜。”
“母亲确实心疼我,从打我出生时,就开始不择手段地,替我攒嫁妆……”
“自打我懂事后,我心疼母亲为了银钱,整日与人勾心斗角、处处算计……便苦练女红,除了想为您分担一些,也想找机会告诉您,不靠嫁妆,我孔映雪也能过得很好。”
“呵……”
孔映雪忽地苦笑了几声。
“您所说的,我在孔府角门与男人私会,不过是我的乳娘嬷嬷陪着我,向成衣铺子的掌柜,兜售我绣的帕子等物……”
??!!
孔夫人挺直的脊背瞬间弯了下去,像是被什么突然抽干了所有力气。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眼泪滚滚而下,孔映雪戚然一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您就信,只要是我说的,无论是什么,您从来不相信!”
“母亲……这是为何啊?”
“您但凡肯相信我,问问我,听我解释,与我对质……”
“我的瑾儿……我的瑾儿就不会死得那般凄惨……死得那般痛苦……”
“啊啊啊啊……”
孔映雪放声大哭。
她挥舞双臂,嘶吼着,不停地扇自己的脸。
那“啪啪啪啪”的声音,刺激得孔夫人心口生疼。
“别!好雪儿你别这样,娘害怕……”
“你别伤害自己,娘错了,娘求你了好不好!?”
苏氏不住地流眼泪。
她想上前制止自己的宝贝女儿,想抱抱她,想告诉她,一切罪过她都担着,想劝她放下一切,回程府好好过日子。
可她的胳膊被卸了,疼得揪心刺骨,双腿也因发软,半点儿力气都没有……
程家几父子懒得看孔氏母子俩的苦情戏码,去到院子里商议分头行动……
一队人负责收押审讯孔家夫人,务必要找到她口中的那对“养父养母”,让他们血债血偿!
另一队人带着陈怀瑾的骸骨回城,尽快将那可怜的孩子好生安葬。
外面的人刚商量出结果,一道凄厉的哭喊声骤然响起,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
众人下意识相视一眼,急忙转身折回屋子。
骇然看见孔映雪手中攥着染血的匕首,已然倒在了血泊中。
“映雪!?”程文进猛地冲进去,将孔英雪抱在怀里,紧紧捂住她腹部的切口。
“你这是作甚?你怎么这么傻呢?”
“你没错!错不在你!你说你这是为何啊?!”
听到父亲已然命人去牵马车了,程文进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伤口:“再坚持一下!你坚持住,为夫这就带你回城看大夫!”
孔映雪努力攥住程文进的衣袖,艰难摇头:“我母亲……生我……养我……爱我……我……我不能杀了她替……替我们的儿子报仇……报仇雪恨。”
“既如此……”
“她既杀了……杀了我的孩子……我便也杀了……杀了她的孩子……让她尝尝……尝尝失去至亲的……的痛苦……”
孔映雪猛地呕出两口血,声音越发破碎,抖得厉害……
“我……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程家……善待我……我的每一个人……”
“呜……”
“我替我……我母亲……向你们谢……谢罪……”
“求你们……饶她……饶她一命……”
孔映雪望向门外。
她瞪圆双目,直盯盯地看着棠宝腰间的魂瓶:“黄……黄泉路远……瑾儿不怕……阿娘……娘来陪你了……”
音落,孔映雪脑袋一歪,攥着程文进衣袖的手陡然滑落在地……
“啊——啊——!!”孔夫人两眼一横,当即昏了过去。
院子里,棠宝腰间的那只魂瓶,开始不受控地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