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殿下请看,李自成先破南阳,再克汝宁,如今兵锋直指开封。这些重镇无一皆有藩王坐镇,闯军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攻打,是何原因?不外乎百万饥民裹挟下的贼军,急需粮草银饷填补。”
牛金星故意停顿,余光瞥见朱常洵肥厚的腮帮子微微颤动,而后阴森森道,“而殿下富甲天下,坐拥金山银海,岂能逃过闯贼觊觎?”
牛金星的手指在地图上游走,头头是道地解说着闯王在河南的行军路线和原因。
几天前,朱常洵接到开封告急文书时,本还有几分疑虑,此刻却被牛金星抽丝剥茧的分析渐渐说服。
朱常洵和六先生的怀疑慢慢淡化。
“李闯若敢犯洛阳,本王定叫他有来无回!”
福王朱常洵肥胖的脸上底气十足。
他拥有无数财富,说富可敌国一点都不夸张。
明面上有私兵过万,暗中豢养的死士更是三倍于此。
河南巡抚衙门的公文往来,实则都要经他过目。
洛阳城的文武官员都与他有私,且洛阳城高墙厚粮广。
这样的实力,何尝不是他暗中图谋大位的底气?
“殿下万安,闯贼没机会来打洛阳。”
牛金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袖中干枯的手指微微蜷起,做出一副高人的模样道,“闯贼屠戮唐王、崇王在先,如今又公然攻打周王封地,朝廷岂会坐视不理?此等危局之下,孙传庭倾尽全力围剿。闯军既要应付官兵,又要安抚新占之地,实无余力染指洛阳······”
朱常洵胖脸上油光闪烁,他倾身向前道:“说下去。”
“两虎相争,必是两败俱伤!”
牛金星兴冲冲道,“殿下不妨趁此时机暗中募兵。待闯军与官军拼杀至精疲力竭,您率虎狼之师雷霆出击,既能斩获剿匪大功,又可收编溃兵壮大实力。”
说着,牛金星猛地展开一卷泛黄名单,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名字,“殿下请看,这些闯军将领都与臣有旧,到时候臣凭三寸不烂之舌,便可说服他们归降。”
“这些人已无路可退,只需殿下许以高官厚禄,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到时候,他们就是殿下开拓霸业的底班······”
牛金星滔滔不绝阐述,六先生突然冷笑道:“如此大张旗鼓募兵,岂不给朝廷落下拥兵自重、养寇为患的把柄?你这是在害殿下!”
恶心!
你们都谋划造反了,还会顾忌这个罪名?
明显是在挑刺。
“哈哈!”
牛金星突然大笑两声,笑声嘶哑如鸦啼。
“现今朝廷哪还有余力追究?如今朝廷自顾不暇,陛下被邪祟附身的传言搅得焦头烂额,官员与勋贵集团内斗不休。况且殿下若能剿灭流贼,便是大明的擎天白玉柱!”
牛金星突然压低声音,眼中精光毕露,做出运筹帷幄的样子道,“臣倒盼着朝廷降罪,如此殿下便可昭告天下:孙传庭等将帅无能,朝廷又不作为,祖宗基业危在旦夕。作为太祖嫡孙,自当整军备战,临危出手,力挽狂澜!
届时民心所向,朝廷又能奈您何?臣觉得,到时候只缺殿下振臂一呼······嘿嘿,大事成矣!”
朱常洵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肥厚的手掌死死攥住一个侍女的纤腰,急呼道:“依先生之见,本王当如何行事?”
“先联络洛阳士绅,以保境安民之名广募乡勇,将声势造得震天响。”
牛金星阴恻恻一笑,道,“而后坐山观虎斗!待双方两败俱伤,便是殿下成就霸业之时!”
“好个坐山观虎斗。”
福王突然狂笑,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大腿上,震得整个床都晃了晃,“即日起,牛先生便是本王首席军师!赐宅院、奴婢,月俸千两!”
“臣叩谢福王殿下。”
牛金星重重叩首,额头贴地时嘴角不受控地扬起。
他仿佛看见自己坐在新朝丞相的高位上,俯瞰着这片即将易主的山河。
······
中军帐内,孙传庭凝视着沙盘,眉头紧锁。
这位年近五旬的老将鬓角已白,但目光如炬,身形挺拔如松。
他手中小旗在沙盘上移动,模拟着可能的战局变化。
“督师,监军大人来了!”
孙传庭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整了整衣冠,招呼众将出迎。
只见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顶华轿而来,轿帘掀起,露出一张白净无须的脸。
太监章度缓缓下轿。
“督师看起来闲得很啊。”
章度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傲慢,“陛下忧心河南匪患,你却在帐中悠闲自得,你就是这样报答圣恩的?”
孙传庭强压怒火道:“本督师正在与众将商议破敌之策,章公公哪只眼睛看到本督悠闲了?”
章度冷哼一声,自顾自摇着描金扇子,走进大帐。
众将怒目盯着章度背影,孙传庭见状,猛地沉声道:“他是陛下派来的监军,尔等休得造次!”
“督师,这简直······”
“嗯······”
孙传庭冷喝一声,众将不再说话,乖乖随他进账。
“南阳、汝宁失守,开封被围,孙督师有何妙计灭贼?”
章度不阴不阳道,“敢不会是以聚帐围由头,消极避战?”
“闯贼势大,若不迅速解围,开封危矣。”
大敌当前,孙传庭没时间理睬章度嘲讽,冷静道,“本督已做出决定,亲率精兵去解开封之围。”
“咱家虽不懂军事,但也知道远水解不了近渴的道理。再者说,哪有督师亲临险地的道理,太冒险了!”
章度冷笑道,“左良玉部离开封不过百里,孙督师却执意亲涉险境,莫不是想独占战功?”
这个办法他们刚刚就讨论了,确实是解开封之围的好办法,但却被孙传庭放弃了。
原因就在左良玉。
“监军有所不知,左良玉此人拥兵自重,屡屡坐视友军溃败。汝宁陷落,其部竟以‘粮草未济’为由逡巡不前。此等骄兵,岂堪大任?”
孙传庭刚刚开口,就被章度打断。
“孙传庭,在你眼里,满朝文武皆是奸佞,唯有你孙传庭是擎天白玉柱?左将军屡立战功,岂是你几句谗言便能诋毁!倒是你······”
章度冷着脸,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实话告诉你,陛下不放心你独掌兵权。这次剿匪,咱家说了算。”
孙传庭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他早知朝廷猜忌边将,却没想到在这生死存亡之际还要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