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靴底碾过带露的野径时,晨雾正像被抽走的丝帛般向后退去。
小阿七的布偶突然在她怀里挣扎,空洞的眼眶直往左边灌木里钻——那里挂着半片黑色斗篷,边角还沾着银粉,和昨夜夜枭留下的线索如出一辙。
“走这边。”他屈指弹了弹布偶的头顶,小姑娘立刻攥紧他的衣角跟上。
沈青的软剑已经出鞘三寸,剑尖泛着冷光扫过两侧草丛;王书生扶了扶眼镜,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笔记本边缘——那上面刚显影的“因果律引擎”四个字还带着潮湿的墨香。
转过三道山弯时,风里突然漫开铁锈味。
林阎的后颈汗毛竖起,这是生死簿残页在共鸣。
他抬头,便见前方山谷被雾霭裹成团,雾中隐约露出青灰色石纹,像极了残页里那些模糊的古殿图。
“到了。”他低喝一声,脚步却慢下来——谷口立着两尊半埋在土里的石兽,兽首被砸得面目全非,脖颈处却刻着完整的星图,和他在鬼市铜镜里见过的星轨分毫不差。
小阿七突然松开他的手。
布偶从她臂弯滑落,摇摇晃晃滚到石兽前,木手竟按在了兽眼位置。
“阿七?”沈青刚要追,就见小姑娘歪着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谷口的空气——像是触到了什么透明的屏障,梦之钥在她颈间泛起蓝光,“嗡”的一声,整座山谷的雾突然被抽干。
古殿就立在雾散处。
青灰色石墙爬满藤蔓,门楣上“因果律中枢”五个字被雷火劈得残缺,却仍有淡金色法则光纹在字缝里流淌。
小阿七的布偶“咔”地转了个方向,木手指向殿门。
她歪着脑袋走过去,指尖刚触到门扉,梦之钥突然剧烈震颤,蓝光顺着她手臂窜上石门,“吱呀”一声,两扇万斤重的石门将缓缓裂开。
“等等。”王书生的声音发紧,他扒着笔记本冲上来,“根据《九渊星鉴》记载,上古科学修真者会在核心殿门设三重因果锁——”话音未落,门内突然涌出的风卷走了他的后半句。
林阎眯眼望去,殿内中央悬浮着一块一人高的晶体,表面流转着银河般的光带,每道光芒里都裹着模糊的人影,有穿道袍的老者,有穿白大褂的青年,甚至还有个抱着显微镜的少女——都是残页里闪过的初代科学修真者。
“那是……”王书生的眼镜片蒙了层白雾,他踉跄两步,指尖几乎要贴上晶体,“这结构,是因果律引擎的核心模块!他们把观测数据、运算公式,甚至实验者的意识体全封在里面了!”
林阎的手掌按在胸口的残页上。
残页突然发烫,他想起三天前在鬼市淘到的那面铜镜——镜中映出过同样的晶体,镜背刻着“勿复前尘”四个字。
原来不是警告,是提示。
“这里是他们的研究基地。”他低声道,“初代科学修真者没陨落,他们把自己做成了引擎的一部分。”
沈青的软剑突然嗡鸣。
她反手扣住林阎肩膀,剑尖指向晶体后方:“不对劲,空气里的因果线在打结。”
话音未落,整座古殿开始震动。
头顶石屑簌簌落下,林阎看见王书生的影子突然变成两个,小阿七的布偶在地上投出三个重叠的轮廓。
“空间扭曲!”王书生死死攥住笔记本,指节发白,“是时间循环的前兆——”
“你们不该来这里。”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人同时说话,却又带着精准的机械音。
林阎抬头,便见黑山老母的身影从晶体里渗出来——她没有实体,周身缠着无数数据流光丝,每根光丝都串着破碎的画面:婴儿的啼哭、修士的渡劫、凡人的生老病死,全是因果线的具象。
“你们以为在改变命运?”她的光丝扫过林阎的脸,“不过是重复我曾失败的尝试。三百年前,我带着初代科学修真者拆解因果律,想给凡人造一座永夜乐园。可他们贪心,他们想要掌控生死,改写天命——”她的数据流突然炸成刺目的白光,“结果呢?因果线断裂,整个玄界差点被混沌吞没!”
古殿的穹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林阎感觉自己的左手在变老,右手却在变嫩,小阿七的哭声忽远忽近,沈青的软剑在他眼前时隐时现。
“这是时间循环!”王书生吼道,“我们在重复进入同一个时间点!”
“所以你们该明白。”黑山老母的光丝缠上林阎的手腕,凉意直钻骨髓,“命运不可改,因果不可逆。”
林阎咬碎舌尖。
血腥气涌进喉咙的刹那,他的意识突然清明——生死簿残页在胸口烧得发烫,那些褪色的血字正重新浮现:“逆命者,以魂为引。”他猛地拽出残页,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下血符:“既然你说命运不可改,那你怕什么?”他将残页拍在晶体上,血符瞬间融入光带,“怕我们证明你错了?”
数据流出现短暂的紊乱。
林阎看见黑山老母的光丝里闪过一张年轻的脸——那是个穿着实验服的姑娘,发梢沾着星尘,正趴在显微镜前笑。
“因为你正在成为变量。”她的声音终于有了裂痕,“一个我算不到的变量。”
“变量就对了。”林阎扯着沈青的衣袖扑向殿门,“书生,抱好阿七!”
变故发生在眨眼间。
一道青锋突然劈开纠缠的因果线。
陆无锋的身影从虚空中踏来,玄铁剑上还滴着幽蓝的光血——那是被斩断的因果线在哀鸣。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他头也不回地说,反手一剑挑飞缠向小阿七的光丝,“走!”
林阎的后背撞上古殿大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剑鸣与数据流的嘶鸣。
他转身望去,陆无锋的衣袂被光丝扯得粉碎,却仍在往黑山老母的核心处刺——每一剑都精准地挑断最粗的因果线。
“走!”他又吼了一声,这一次带了三分怒。
沈青拽着林阎的胳膊往谷外跑。
王书生抱着小阿七,布偶在小姑娘怀里直抖,却始终用木手护着她的后颈。
林阎最后看了眼古殿——穹顶彻底坍塌,陆无锋的身影被埋在石堆里,只有玄铁剑的寒光还在数据流中挣扎。
“他……”小阿七抽着鼻子抬头。
“他会跟上的。”林阎替她说完,喉头发紧。
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掌心还残留着残页的余温——刚才注入晶体的能量,让残页上多出一道新的地图,指向三十里外的废弃道观。
暮色漫上山脊时,他们终于在道观前停下。
沈青扶着断墙喘气,突然从怀里摸出个铜制罗盘——那是她藏在剑鞘里的“灵异罗盘”。
指针疯狂旋转,最后“咔”地指向道观后殿。
“里面有东西。”她擦了擦剑上的光血,抬头时正撞进林阎的视线。
他望着罗盘震颤的指针,又望了眼渐暗的天色,轻声道:“先歇着。”
道观的木门在风里吱呀作响,漏出一线月光。
林阎摸出火折子,火星溅在供桌上的积灰里,映出墙皮脱落处隐约的壁画——画中仙人手持试管与符笔,脚下踩着星图与公式。
沈青的罗盘突然发出蜂鸣。
她低头,见指针正指向供桌下的青砖——那里有块砖的纹路,和古殿石兽脖颈的星图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