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阎的拇指在纸条背面反复摩挲,山风卷着晨露的凉意钻进指缝。
刚才还模糊的字迹此刻像被谁用墨笔重新描过,“欲知未来,需以功德换命”十个小字顺着纸纹爬进他眼底,墨迹里渗着极淡的腥气,像陈婆婆书里那些干枯的血页。
“功德换命?”沈青凑过来,青铜铃在她腕间轻晃,“你攒的功德够吗?”
林阎没答话。
他摸向心口,生死簿残页隔着布料烫得皮肤发红。
这东西自他穿越那日起就贴在血肉里,每超度一个亡魂便多一道金纹,如今已爬满半张残页——那是他用三百多个日夜,在坟头与鬼域间熬出来的“命数”。
“试试。”他咬了咬后槽牙,指尖掐住残页边缘。
撕的时候有细微的刺痛,像有人用针尖挑他的魂。
残页裂成两半的瞬间,他听见沈青倒抽一口气,王书生的拐杖在地上敲出急促的“笃笃”声。
“林阎!那是你突破金丹的根本——”
“总得知道源头。”林阎把撕下的碎片凑到火折子前。
火苗舔过纸角时,他忽然想起昨夜在义庄守尸,那具被雷火劈焦的尸体也是这样蜷着烧起来的。
不同的是,残页烧得极慢,灰烬不是黑的,是半透明的金,飘到山溪上方时突然凝成一团,“噗”地落进水里。
溪水“嘶”地腾起白雾。
等雾气散尽,水面浮着张半透明的符纸,纹路像活的,正顺着水流缓缓舒展。
王书生扶了扶眼镜,枯枝般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水面:“因果律……这是因果律在显形。”他蹲下来,眼镜片上蒙着水汽,“看这些分叉的线,每条都是不同的时间支流。你们看这里——”他指着符纸中央一道忽明忽暗的金线,“这是主时间线,可周围这些……”他的声音突然发颤,“在坍缩,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了。”
沈青从背包里摸出符箓打印机,金属外壳还带着她体温的余温:“复制下来。”她按下开关,机器却发出刺耳的蜂鸣声,红色警告灯在晨雾里一闪一闪——“错误404:时间乱码”。
“老古董又闹脾气了。”沈青踹了打印机一脚,转头对林阎笑,“手动来?你画符的手艺我见过,比这破机器强。”
林阎解下腰间的朱砂笔。
笔杆是用雷击枣木削的,握久了有层包浆。
他盯着水面的符纸,笔尖悬在黄纸上方三指处,突然觉得手腕发沉——那些流动的纹路不像是符,倒像是某种活物的血管,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第一笔下去,黄纸“滋”地冒起青烟。
林阎咬着牙继续,直到最后一道纹路收笔,符纸“轰”地烧了起来。
火焰是淡紫色的,没有热度,反而带着股冷冽的梅香。
众人下意识后退,却见火苗凝成一道光,“刷”地窜上天空,在云层下投出个模糊的影子。
是座城。
不是九幽玄界常见的青瓦飞檐,是钢筋水泥的高楼,玻璃幕墙在光影里泛着冷光。
画面中央站着个少年,穿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和这方世界的道袍完全格格不入。
他仰头望着云层,表情说不上悲喜,却让林阎想起镜渊里那些被雷劫抹消的影子人——他们也是这样,像被抽走了魂魄的提线木偶。
“那个人……”小阿七不知何时从沈青怀里溜出来,攥着林阎的衣角。
她的糖早化没了,嘴角还沾着点白渣,“我在梦里见过。他站在很高的地方,下面全是火,像那天陈婆婆书里的画。”
林阎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陈婆婆书里夹的银杏叶,想起“因果律终章”那行金粉字,想起饕餮羊灵体内的幽泉孢子——所有碎片突然串成一条线,勒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未来因果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王前辈说过,因果律需要载体……”
“你们不该打开那张符纸。”
冷不丁的声音像块冰砸进热汤。
林阎猛地转头,看见个穿青衫的少年站在五步外。
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有道淡青的胎记,像片被揉皱的银杏叶。
最让林阎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却像能看穿所有因果线,“因为你看到的未来,是我亲手写的剧本。”
少年抬起手。
掌心躺着枚碎片,和林阎胸口的生死簿残页几乎一模一样。
在晨雾里,那碎片泛着幽蓝的光,像深潭底沉了千年的鬼火。
林阎感觉有根冰针扎进脊椎。
他摸向腰间的雷符,却发现手指在抖——不是害怕,是某种更剧烈的情绪,像看见另一个自己站在镜子对面,而镜子里的世界正在崩塌。
“你是谁?”沈青的青铜铃突然炸响,声音里裹着她惯用的狠劲,“和影噬有关?和陈婆婆说的未来有关?”
少年没理她。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林阎胸口,那里的残页正随着他的心跳发烫,像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收尾的时候到了。”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准备好接下因果律的终章了吗?”
林阎的指尖擦过怀里的纸条。
背面的字迹不知何时又变了,新的墨痕正顺着纸纹生长,像条正在苏醒的蛇。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他看见少年掌心的碎片蓝光更盛,像要穿透晨雾,勾住他魂魄里最隐秘的那根线。
溪水还在哗哗流。
符纸的残烬飘到他脚边,被风卷着打了个转,最终落进他摊开的掌心里。
未来。
他低头看向小阿七。
女孩正仰头望着他,眼睛里映着少年掌心的蓝光,像落了两颗星子。
“总得有人去看看。”他轻声说,声音被山风卷散,又被自己咽回喉咙里。
少年的手指动了动。
蓝光顺着他的手腕爬上袖口,在青衫上晕开一片幽蓝的痕。
林阎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看见沈青攥紧了青铜铃,王书生的拐杖深深插进泥土里——
而那抹蓝光,正顺着少年的指尖,缓缓朝他胸口的残页伸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