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密室中,青铜灯盏的火光摇曳不定,将围坐的十常侍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张让端坐主位,手指轻轻摩挲着蹇硕那封密信,羊皮纸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诸位,”张让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甜腻中藏着锋芒,“蹇校尉邀我等共谋大事,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密室内的空气骤然凝固。郭胜的喉结上下滚动,段珪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赵忠则眯起眼睛盯着张让手中的信,仿佛那是什么毒物。
张让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他缓缓展开羊皮纸,故意让火光照亮那些字迹凌厉的句子——“何进必诛宦官”“唇亡齿寒”“生死存亡”。每个词都像针一样刺在在场众人的神经上。
“蹇校尉手握西园精兵,愿与我等共抗何进。”张让环视众人,“愿意跟随蹇校尉举事的,请举手。”
话音落下,密室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噼啪声。十常侍们目光游移,彼此窥探着对方的意图。郭胜的袖子微微颤动,似乎想抬臂又不敢;段珪低头盯着自己的指甲;赵忠则干脆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选择。
五息过去,没有一只手臂举起。
张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却故作叹息:“看来蹇校尉是孤掌难鸣啊……”
“张公!”郭胜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得变了调,“此事风险太大!何进现在手握南北两军,连蹇硕的西园军都被他盯死了,我们拿什么对抗?”
赵忠这时才睁开眼睛,阴恻恻地接话:“蹇硕自己找死,何必拉我们垫背?先帝在时他就爱逞能,如今大祸临头才想起我们……”
张让抬手止住众人议论,从袖中缓缓抽出另一封信。羊皮纸上“大将军何进亲启”几个字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既然诸位不愿跟随蹇硕……”张让将信平铺在案几上,火漆上赫然压着十常侍的联合印信,“那我提议将此信交予何进,表明我等绝无二心。同意的请举手。”
这一次,手臂如林般竖起。郭胜几乎是弹跳起来举手,段珪左右张望后忙不迭跟上,连最沉稳的赵忠也缓缓抬起手臂。十只保养得宜的手在火光映照下,像一群苍白的蜘蛛从黑暗中探出。
张让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谄媚的脸,忽然觉得可笑——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中常侍,此刻竟像市井小民般急着表忠心。他的指尖轻轻敲击案几,节奏如同催命的更鼓。
“十票赞成,零票反对。”张让卷起信笺,蜡封在烛火下泛着血色的光,“那便这么定了。”
段珪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张公英明!何进见到这信,定会明白我们的诚意……”
“糊涂!”张让突然厉声打断,吓得段珪一个激灵,“你以为何进会因一纸空文就放过我们?”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册摔在案上,“这是各州郡孝敬我们的田产清单,连同洛阳城内十二处秘密仓库的钥匙——这才是买命的价钱!”
众人脸色煞白。郭胜颤抖着翻开名册,只见上面详细记录着这些年他们贪污受贿的每一笔赃款,甚至标注了证人姓名。这哪是投诚的礼物,分明是把自己的命门送到何进手上!
“张公……这……”赵忠的嗓音干涩得像磨砂。
张让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三十年的权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进要的不只是我们的低头,更是能置我们于死地的把柄。”他轻轻拍打名册,“唯有让他确信能随时捏死我们,他才会暂时留着我们牵制蹇硕。”
密室内鸦雀无声。铜灯里的油脂即将燃尽,火苗不安地跳动,在众人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明日午时前,把你们那份孝敬送到我这儿来。”张让起身,袍角扫过案几上那封给何进的效忠信,“我会让毕岚亲自送到大将军府上——用紫檀匣子装好,才配得上这份‘诚意’。”
众人唯唯诺诺地告退。当最后一个人的衣角消失在密道尽头时,张让突然抓起铜灯砸向墙壁。“咣当”一声巨响,飞溅的灯油在墙上燃起一片幽蓝火焰,映出他狰狞的面容。
“一群蠢货!”他对着虚空咒骂,也不知是在骂十常侍还是自己。弯腰拾起被众人踩皱的蹇硕密信,他盯着那句“唇亡齿寒”,突然发出夜枭般刺耳的笑声。
火光照亮了他袖中暗藏的匕首——那才是他真正的底牌。若何进真要赶尽杀绝,这把淬了剧毒的利刃,未必不能在大将军心口捅出个“诚意”来。
片刻后,郭胜捧着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回来。张让打开匣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竹简和一把青铜钥匙。他展开最上面的一卷,上面详细记录着他在洛阳城外拥有的千亩良田、在各地置办的宅院,以及秘密仓库中囤积的黄金珠宝。
“足够买下半个洛阳了。”张让轻声自语,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这些是他一生的积蓄,如今却要亲手献出去。
“大人真要这么做?”郭胜忍不住问道。
张让合上匣子:“郭胜,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回大人,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张让长叹一声,“你可知道为何我们能在这吃人的宫中活这么久?不是因为权势,而是因为我们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他抚摸着檀木匣子上精美的纹路:“何进现在如日中天,与他正面抗衡只会加速我们的灭亡。但若我们主动示弱,献上这些……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可何进会接受吗?”
“他不会,但他妹妹会。”张让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何太后贪财好利,又对兄长专权有所不满。若由她作为中间人……”
郭胜终于明白了张让的计划,不由得佩服这位老上司的深谋远虑。
“去准备一下,我要夜访永乐宫。”张让下令道,“记住,此事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