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的烛火明明灭灭，将石壁上刻着的繁复符文映得忽亮忽暗。
那石床由整块墨玉雕琢而成，寒气本应侵骨，此刻却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暖意——是解雨臣先前以内力温养留下的痕迹。
“星耀，可还有哪不舒服？”
解雨臣的声音自阴影处传来，清冷如碎冰相击，却在尾音处洇开一缕极淡的沙哑。
他立在石室入口，月白长衫的袖口沾着未及拂去的尘土，指节抵在腰间的银链上，那串惯常用来把玩的九节鞭此刻缠得格外紧，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烛光勾勒出他下颌紧绷的线条，那双总是含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沉夜般的忧色，眼底深处却有火焰燃尽后的灰烬，随他眨眼的动作簌簌落着微不可察的疲惫。
翟星耀的意识从混沌中挣脱时，首先感受到的是颈骨传来的钝痛。
他撑着石床坐起，墨色长发如瀑散落，发尾还沾着石缝里渗出的水珠。
石室低矮，穹顶垂落的钟乳石尖端凝着冰棱，滴下的水珠在他肩头绽开一朵深色水痕。
“哥，我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他喃喃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指尖触到石床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白色风衣——是解雨臣常穿的那件，只不过这件领口处还绣着半朵未完工的桃花。
“桃花？”翟星耀心里纳闷。
他动了动手指，指腹蹭过大氅上细密的针脚，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血腥气，被一种清冽的冷香勉强压着。
他晃了晃脑袋，颈椎发出“咔哒”轻响。像只刚睡醒的幼兽，他先是弓起背脊，双臂向上伸展，骨节在拉伸中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爆响。
石室狭小，他伸展的动作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只舒展利爪的加菲猫，带着劫后余生的慵懒。
“活力满满？”解雨臣低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上前两步，袖中滑出一枚玉瓶，倒出两颗莹白丹药：“把这个服下。你体内灵力紊乱，虽已稳住，仍需固本培元。”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一丝微苦的甘甜。翟星耀盯着解雨臣垂落的眼睫，那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他眸中翻涌的情绪。
他忽然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幕——解雨臣抱着他冲进这间石室时，发间还沾着未干的血，鬓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颊，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模样荡然无存。
“哥，你……”他刚想开口问，解雨臣却已转身。
“没事了，就出去吧。”
那背影转得太快，快到翟星耀只瞥见他袖口露出的手腕系着金色飘带，上面活灵活现的印着朵朵桃花，新鲜的像是被极锋利的器物划开，边缘还透着青紫。
解雨臣的步伐依旧沉稳，玄色靴底踏在石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空旷的石室里格外清晰。
可那声音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像脚腕上捆着千斤锁链，每一步都踩在积着薄冰的水面上。
翟星耀僵在原地，看着那道月白身影越走越远。
石门被推开的瞬间，一道冷冽的风灌了进来，卷着门外雪地的气息，也卷来了解雨臣身上愈发浓重的杀伐之气。
那气息不再是往日里收敛的锋芒，而是如同久历血腥的古刃，出鞘时带着凛冽的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股深入骨髓的孤寂——从前解雨臣的背影是孤高清冷，像雪山顶上的孤松，而此刻，那孤松的根系似乎已被风霜侵蚀，透出摇摇欲坠的颓废。
“不……”翟星耀猛地摇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想起自己昏迷时的梦境，全是解雨臣在血海中厮杀的画面，那些画面真实得可怕，每一刀挥出都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他踉跄着跳下床，大衣从肩头滑落，露出里面染着药渍的里衣。
“哥！等等我！”
他追出去时，解雨臣已站在雪地里。漫天飞雪落在他发间，转瞬化为水珠，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滑落。
门外守着的解家家主忠诚手下垂首而立，黑色西装的露珠簌簌掉落，每个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却在解雨臣经过时，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那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翟星耀跑到解雨臣身侧，仰头看着他。哥哥的下颌线比记忆中更锋利，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
他忽然想起自己作为黑客，曾在暗网里追踪过的那些杀手资料——只有双手染满鲜血的人，身上才会有这种洗不掉的戾气，像跗骨之蛆，日夜啃噬着灵魂。
“哥，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还是……”
解雨臣没有回头，目光落在远处被白雪覆盖的石头假山上，那里曾是他们小时候嬉闹的地方。
他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拂过翟星耀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久违的温柔，却在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微微颤抖了一下。
“没事。”他低声道，声音里有雪落的寂静，“只是做了些该做的事。”
翟星耀看着他指尖闪过的一点红——那不是血，而是一枚极小的、用朱砂画就的符印，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心脏像是被投入冰窖，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哥……”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晦气之物？”
解雨臣的身体猛地一僵。风雪更大了，卷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洁白如雪的云绫，上面刻画着他看不懂的神秘纹路，每一节都刻着细小花朵，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
远处传来隐约的金戈声，像是有千军万马在雪原上奔腾。解雨臣终于转过身，眸光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着翟星耀从未见过的疲惫与决绝。
“星耀，”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跟我回家。”
翟星耀看着他哥哥眼中的风雪，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黑客独有的锐利与执拗，眼底的锋芒如同刚刚出鞘的匕首。
“好啊。”他说，伸手抓住解雨臣冰凉的手指，“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前行中，解雨臣的身影微微一晃，终是没有挣开。他低头看着翟星耀紧攥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曾在键盘上敲出无数代码，此刻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远处的汽车越来越近，像一场盛大的悲剧，正踏着风雪，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