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快去处理阁中之事吧,”
岳灵珊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
仰起脸,一双秋水明眸波光流转,仿佛盛满了日月星辰,
“我在这里等你,等事都处理完了,我们一起回华山,好不好?”
令狐冲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重重撞了一下。
他低头,凝视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恋与期盼,
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倒映着他此刻戴着黑罩、略显模糊的轮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悸动,伸手将她更紧密地拥入怀中。
结实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肢,下颌轻轻抵在她柔弱的肩窝。
指尖无意识地穿过她冰凉顺滑的发丝,丝丝缕缕缠绕在指间,
带来一种微妙的、令人沉溺的安宁感。
“小师妹……”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热气拂过她小巧的耳垂,“等我。快了,很快我就带你回华山。”
“嗯!”
岳灵珊在他怀里蹭了蹭,脸颊泛起一层诱人的红晕,仿佛一只找到了归巢的小兽。
那温软的触感和全然信任的姿态,像最醇香的美酒,侵蚀着他的理智。
怀中之人满足的低喃,温热馨香的呼吸喷在颈侧,
令他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沉沦在这短暂的温柔乡里。
令狐冲眼中挣扎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他轻轻却坚定地拉开了些许距离,双手仍扶在她的肩头。
岳灵珊眼底闪过一瞬的失落,像受惊的小鹿。
“等我。”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盛满自己的眼眸,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灵魂深处。
下一瞬,他身形一闪,快若疾风,已消失在岳灵珊的视线之中,
只留下窗外摇曳的纱幔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旖旎气息。
岳灵珊怔怔地望着那空荡荡的轩窗,方才温存的暖意仿佛被骤然抽走。
然而,她眼底那抹失落很快被一种柔光取代,
她微微偏过头,唇边绽开一个极轻、极美的笑意,
如同盛放的幽兰,无声地望着令狐冲离去的方向。
天机阁议事厅内,巨大的紫檀木长案旁,
立着一抹深紫的身影,沉静而极具压迫感。
曲非烟垂手站在不远处,神情肃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当令狐冲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踏入门槛时,那深紫的身影并未转身。
一个清冷中蕴着寒意的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清晰地回荡在阔大的厅堂里:
“天机阁‘风董’好大的威风。杀我神教中人,当真如割草芥。”
令狐冲脚步未停,径直走到长案主位站定,对那扑面而来的霜雪之意浑不在意。
他扫了一眼旁边微微摇头的曲非烟,
面具后的眼神波澜不惊,语气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懒散:
“我道是谁驾临我这小小议事厅,原来是圣姑大人芳踪亲至。
圣姑此番前来,千里迢迢,莫非是专程替那些不长眼的东西兴师问罪来了?”
紫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日月神教圣姑,任盈盈。
华丽的鎏金发簪将她如云的青丝高高绾起,
几缕发丝沿着修长优美的脖颈垂落胸前,映衬着她冰雕玉琢般的侧颜。
紫色锦缎长裙勾勒出她高挑曼妙的身形,流苏轻曳,无一处不精致。
她的目光,如同寒潭深水,直直落在令狐冲脸上的黑罩上,
锐利得似乎想穿透那层隔绝,看清他面具后的真实表情,
却又在瞬间沉寂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幽潭。
“那么,你不打算给我一个释释?”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泄露出来。
“解释?”
令狐冲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微微歪了歪头,
指节在光滑的紫檀案面上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的解释,还不够响亮么?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
不过,看在圣姑的面子上,我可以复述一遍,
圣姑记清楚了——谁碰我小师妹,谁死。”
宣言与他指节叩击桌案的笃定相合,形成一种奇特的威慑。
任盈盈的目光如冷电,扫过一旁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曲非烟:
“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曲非烟如蒙大赦,干净利落地躬身行礼:
“是,圣姑!”
在退出厅门之前,她飞快地,带着无限同情又夹杂着“自求多福”意味的眼神瞥了令狐冲一眼。
沉重的楠木大门“咔哒”一声,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霎时间,议事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任盈盈转身面朝窗外,留给令狐冲一个线条优美却写满疏离的背影。
而令狐冲的目光,则穿透几步的距离,落在那道骄傲与挣扎的紫色身影上。
时间的沙漏仿佛被拨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鸟叫声都被这凝滞的沉默压了下去。
“你……”
任盈盈终于开口,声音不复清冷,带着一丝幽幽的的味道,
轻轻地敲打着令狐冲的耳膜,“你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吗?”
令狐冲微微一怔,眉头蹙起:
“呃?这话……何解?”
他本以为她仍是来针锋相对,却没料到问题忽然转了方向。
任盈盈依旧背对着他,声音低缓,带着浓浓的无力感:
“你就非要……和我爹爹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不可吗?没有……第三条路么?”
这罕见的软弱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令狐冲的防备。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潜藏的无奈和一丝恳求的意味。
他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下来,语气也放缓了,称呼自然而然地变了回来:“盈盈。”
“主动权,从来就不在我手里。”
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他的身影几乎要覆盖住她的背影,
“你爹爹在西湖底熬了十几年,他的野心和恨意早已疯长如魔。
我令狐冲无意让你为难,被夹在中间受这夹板气。
但我也绝不会任由任何人摆布我的命运,干涉我的自由,
更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我最亲近的人。”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绝不。”
任盈盈肩头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微微侧过头,露出一点优美的下颌弧线,追问道:
“最亲近的人?”
随即,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低得如同梦呓,
几乎要融进窗外的风声里,若不凝神细听,根本捕捉不到那细微的震颤:
“我……算吗?”
在这近乎窒息般的寂静里,那低语却如惊雷般在令狐冲心口炸响。
他看着那道纤细轮廓,一股混杂着怜惜、愧疚和某种说不清的温暖情绪涌上心头。
“你自然是算的。”
他的回答毫不犹豫,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
“无论何时,无论你我立场如何,这一点从未改变。”
得到了这意料之中又让心跳漏了一拍的答案,任盈盈的身体似乎松弛了一点点。
她终于完全转过身,目光掠过他戴着面具的脸庞,
却并未长久停留,飞快地落在了案角,眼神有些飘忽,仿佛想掩饰什么。
“我此番前来,并非只为问罪。”
她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平静,但语速快了些,
“一来,是天机阁开派大典,江湖盛事,神教自然有礼数前来恭贺。二来,”
她顿了顿,一丝苦涩在眼底滑过,
“是奉爹爹严命,须得……与你谈上一谈。”
“还有呢?”
令狐冲敏锐地捕捉到她话语中的停顿,向前又挪了一小步,
声音里带着点惯常的戏谑,却又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三来?莫非是……盈盈想我了?”
“你!”
任盈盈瞬间抬头,怒目而视,眼眸中因羞怒燃起的火焰将她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
“还是这般登徒浪子腔调!”
她脱口而出,带着点习惯性的叱责意味,
但那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被戳破的气泡。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一份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与纵容,
“自打认识你起,便是如此,从未变过。”
“那为何还偏偏喜欢我这个登徒浪子?”
令狐冲的视线如丝,紧紧缠绕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喜欢”二字如同带着烫人的温度,让任盈盈的心尖猛地一颤。
她脸颊上的红云迅速蔓延至耳根,微微侧身,
避开了他那仿佛能穿透面具的凝视目光,
声音更是低如蚊蚋,几近气音:“……我不知道。”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起巨大的勇气才能继续剖析,
“初在绿竹巷初见,只觉你如同那山林间的泼猴一般,
恣意跳脱,行事荒唐不经,叫人全然看不懂。
可后来,从福建北返西安,这一路同行……”
她微微停顿,像是在整理混乱的思绪,
“却忽然感觉看不清了。你不是猴,
更像个……戴着一重重无形面具行走的人。
可那面具,我看不透。就像此刻……”
她抬起眼,快速地、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带着黑罩的面容,
“让人永远,永远也不知道,这面具之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真心实意?
是笑?是怒?亦或是……全是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