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凤凰没有立刻回答令狐冲的问题。
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微微眯起,警惕的视线如淬毒的银针,
倏地钉在曲非烟身上,像是带着无声的质问。
曲非烟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蓝凤凰眼神里的寒意。
她这是怕自己私下向圣姑透露此间秘密。
曲非烟下颌微扬,迎着那目光,声音清冷如冰泉撞击:
“我与风董所见略同。这等阴邪歹毒之物,本就不该存在,祸乱江湖!”
蓝凤凰眼中厉色稍缓,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
她轻轻颔首,目光却如警觉的夜枭,飞快地扫过议事厅紧闭的雕花木窗,
仿佛那薄薄的窗纸外,正潜伏着无数双贪婪窥探的眼睛。
令狐冲将蓝凤凰的凝重尽收眼底,心头一沉。
能让这位五仙教教主如此忌惮,三尸脑神丹对教众的控制,
其酷烈与无解,恐怕远超他之前的想象。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令人信服的沉稳:
“蓝教主但请宽心。此刻所言,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
若有第四人知晓……”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剑,“我风二中自当一剑杀之!”
蓝凤凰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深深落在令狐冲身上上。
那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挣扎,最终化为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风董,”
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实不相瞒,我五仙教并非未曾尝试破解此丹。”
“哦?”
令狐冲剑眉一挑,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苗,“结果如何?”
“功败垂成。”
蓝凤凰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仿佛沉入了失败的泥沼,
“数次尝试,皆以惨剧收场。
教中长老耗尽心血推演,认定破解之道,
首先,需要至阳至刚、沛然莫御的内家真气,
以点穴的方式,以至阳至刚的真气,封住穴道。
其次,需要金针过穴的绝世医术,协助真气,一起锁死尸虫退路。
其三,便是我五仙教秘传的引路蛊虫,作为诱饵与接引。
三者一起,将尸虫引至手掌,再用真针过穴的方式,逼出尸虫。”
蓝凤凰一口气说完,微微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残留着一抹惊悸:
“我们曾以秘法引蛊,成功将尸虫自百会穴逼出些许!
可那尸虫……狡猾阴毒,远胜蛇蝎!
它感知退路被阻,竟如困兽般疯狂反噬,不顾一切地往脑髓深处钻凿!
顷刻间……”
她喉头滚动,声音艰涩,
“试验之人,七窍流血,头颅如沸水般鼓胀跳动,
死状……惨不忍睹,比端午发作更快、更烈!”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
曲非烟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
“金针过穴?当世有此等神乎其技者,能有几人?”
“杀人名医,平一指!”
令狐冲与蓝凤凰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声音重叠在一起。
蓝凤凰说罢,沉重地叹息一声,摇头道:
“可平一指是神教中人,且地位不低,根深蒂固。
让他背叛神教,做这掘根断脉之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神教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他有几条命够折腾?”
她抬眼看向令狐冲,目光凝重如铅块,
“更难的是那至阳至刚之气。
放眼当今武林,除了华山派镇派绝学‘紫霞神功’和少林寺的易筋经,
能催生出那等纯阳浩荡的真气……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
曲非烟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令狐冲一眼,
随即又像被烫到般迅速低下头去,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情绪。
活死人墓中,寒玉床上彻骨的冰冷仿佛再次袭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时那只抵在自己背心、源源不断输送着温暖的手掌。
那内力……精纯、炽热、磅礴,带着一种涤荡阴邪的浩然正气!
她清晰地记得那内力在自己经脉中奔流时,如同冬日暖阳驱散寒霜的感觉。
下一刻,令狐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至阳之气之人,我来设法找。
至于平一指……”
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狂妄的弧度,眼中锐光一闪,
“大不了,让他加入我天机阁便是!”
蓝凤凰先是一愣,随即苦笑摇头,带着几分无奈:
“风董说笑了。平一指的脾气,江湖皆知,
和他的‘杀人名医’招牌一样又臭又硬。想请他?难如登天!”
“放心,”
令狐冲大手一挥,那份自信仿佛能撑起整片天空,
“此事包在我身上。蛊虫之事,就全权拜托蓝教主费心。
务必要在明年端午之前,准备好蛊虫!”
他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否则,老头子、祖千秋这些兄弟,怕是熬不来几个端午了。”
蓝凤凰看着令狐冲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笃定,
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绝望竟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站起身,对着令狐冲深深一福,
脸上终于绽开一丝带着希冀的浅笑:
“好!那小女子便静候风董的佳音了!”
令狐冲微微颔首,目送蓝凤凰的身影消失在议事厅门口。
厅内只剩下他与曲非烟两人,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就在曲非烟也准备起身离开时,令狐冲忽然再次开口,
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曲非烟刚离座的身子猛地一僵,霍然转头,
连同走到门口的蓝凤凰也停住了脚步,两人脸上同时写满了震惊,异口同声:
“还有办法?”
令狐冲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抹看似随意的笑,
但眼底深处,却凝结着冰封千里的寒意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轻轻吐出的话语,却重逾千钧,带着金铁交鸣般的铿锵杀伐之气:
“很简单,很直接,当然,也最有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骤然苍白的脸,
“那就是——杀上黑木崖!踏平魔教!生擒任我行!
从他嘴里,撬出三尸脑神丹的完整秘方!
再由蓝教主与平一指联手,按方索骥,配制解药!”
“嘶——”
曲非烟和蓝凤凰同时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们难以置信地瞪着令狐冲,如同在看一个突然发疯的陌生人。
踏平魔教?生擒任我行?
就凭他?就凭这草创不久、根基浅薄的天机阁?
五岳剑派合五派之力,与日月神教缠斗厮杀百年,
尸山血海,尚且奈何不得黑木崖分毫!
他令狐冲(风二中),纠集一群“旁门左道”,就敢放此狂言?
曲非烟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这家伙,不但自己惹是生非,还要拖着所有人去送死!
她柳眉倒竖,俏脸含霜,恼恨地跺了跺脚,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你!不但喜欢惹是生非,还净说些不着边际的疯话!哼!”
她狠狠剜了令狐冲一眼,转身就要走。
令狐冲看着她气恼的背影,非但不恼,
嘴角那抹笑意反而更深了些,带着几分玩味。
他心底无声地掠过任我行那霸道睥睨的身影,
一个念头清晰无比:任教主啊任教主,
你最好收敛好你那暴脾气,千万别……惹到我头上啊!
“蓝教主,”令狐冲收敛心神,转向蓝凤凰,
“天机阁眼下暂无燃眉之急,
事不宜迟,你即刻动身,返回苗疆五仙教,全力准备蛊虫之事。”
蓝凤凰闻言一惊,担忧道:
“风董,你因华山派岳大小姐得罪了神教,他们岂会善罢甘休?
万一神教高手前来兴师问罪……”
“无妨。”
令狐冲摆摆手,语气沉稳如山,
“他们要来终南山找我天机阁的麻烦,先得过恒山、华山这两道关隘!
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百年血仇,根深蒂固,
岂会轻易放魔教爪牙长驱直入,直抵终南山腹地?”
他目光炯炯,带着强大的自信,
“你只管安心去办你的事。
你身上的三尸脑神丹,还有老头子、祖千秋他们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解药若不成,不知道哪个端午,便是他们的死期!”
蓝凤凰深深看了令狐冲一眼,那眼神中交织着感激、忧虑与决然。
她不再多言,再次郑重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庭院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