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妖言惑众,你心里清楚。”
慕悠漓的目光扫过院中噤若寒蝉的下人,“此事,理应交由祖父和老夫人定夺。你现在收手,还能算是个内部争执。若真闹大了,惊动了官府,丢的是整个唐家的脸面。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唐陨枫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他当然担不起。
他可以在内院作威作福,但绝不敢把事情捅到官府,更不敢真的在老太爷面前落下个残害手足的恶名。
他死死地瞪着慕悠漓,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唐陨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得很!我们走!”
说罢,他带着一群人,气冲冲地离开了。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慕悠漓立刻让红鸾去取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唐陨宥的伤势。
“死不了。”沙哑的声音从地面传来。
慕悠漓动作一顿,低头看他。
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偏过头,正看着她,那双黑眸里,情绪复杂难辨。
她没说话,沉默地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几粒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嘴里。
“这是止血化瘀的。”
她声音平淡地解释了一句,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放在他手边,“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自己处理一下。”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了几分。
“他已经盯上你了。”
唐陨宥的身体微微一僵。
“这次是泻药,下次就可能是剧毒。这次是毒打,下次可能就是一把要你命的刀。”
慕悠漓的声音里没有同情,只有冷酷的现实,“你的刀,磨得还不够快。你的成长,也太慢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只留给少年一个决绝的背影。
唐陨宥趴在冰冷的地上,感受着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楚,和口中丹药化开的丝丝清凉。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那道消失在月亮门后的身影,然后慢慢地、艰难地,伸出手,握住了那个冰凉的药瓶。
手心里,是药瓶的凉,更是被激起的、更加彻骨的恨与不甘。
他必须,更快地站起来。
夜色如墨,将西偏院的破败与萧索尽数吞没。
唐陨宥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背上的伤口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噬,火辣辣的疼。
可这点痛,与慕悠漓那几句冷酷的话比起来,竟显得微不足道。
“你的刀,磨得还不够快。你的成长,也太慢了。”
是啊,太慢了。
他像一头困在陷阱里的野兽,空有一身恨意,却只能日复一日地舔舐伤口,眼睁睁看着仇人在阳光下耀武扬威。
他以为隐忍是唯一的武器,却忘了,藏在鞘里的刀,若不见血,终会锈蚀。
那只小小的药瓶,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一点点渗入骨髓。
他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地面,试图坐起来。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
终于,他靠着斑驳的墙壁坐直了身体,艰难地褪下身上早已与血肉粘连在一起的破烂衣衫。
他没有镜子,只能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稀疏月光,摸索着将慕悠漓给的药丸碾碎,笨拙地敷在背后够得着的地方。
药粉触碰到伤口的瞬间,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却也奇异地压下了那股灼烧感。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尖嘴猴腮的下人提着一盏灯笼,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是唐陨枫院里的管事之一,名叫赵四,平日里最是狐假虎威。
赵四将灯笼凑近,看清了唐陨宥的惨状,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
“哟,这不是咱们的三少爷吗?怎么,大奶奶前脚刚走,您这就撑不住了?”
他绕着转了一圈,啧啧有声,“瞧瞧这身皮肉,真是可怜。不过话说回来,狗就该有狗的觉悟,没事别总想着咬主人,不然这顿打,可就白挨了。”
唐陨宥没有理他,只是低着头,继续处理自己的伤口,仿佛眼前的人只是一团空气。
见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赵四觉得失了面子,心头火起。
他走上前,一脚踢翻了唐陨宥放在手边的水盆,浑浊的水溅了他一身。
“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赵四的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唐陨宥的脸上,“二爷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现在看来,命还挺硬。不过你记着,只要二爷一句话,你这条贱命,随时都能收走!”
他说完,还觉得不解气,抬脚就想往唐陨宥的伤口上踩。
就在他的脚即将落下的瞬间,一直沉默如石像的唐陨宥动了。
那是一种快到极致的动作,完全不像一个重伤之人能做出来的。
他以一种扭曲而诡异的姿势猛地侧身,避开了那一脚,同时,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如铁钳般抓住了赵四的脚踝。
赵四只觉脚踝一紧,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整个人重心不稳,踉跄着就要摔倒。
他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
那黑色深处,燃着两簇幽绿的鬼火,是狼在捕食前,锁定猎物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不是恨,而是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赵四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住了。
紧接着,唐陨宥拖着重伤的身体,硬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每动一下,背上的伤口都在渗血,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他站得笔直,另一只空着的手,高高扬起。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寂静的夜里炸开。
赵四的脸被扇得偏向一边,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他捂着脸,彻底懵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平日里任打任骂、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病秧子,怎么敢打他?
“你……”赵四刚吐出一个字,就又被那双眼睛给钉在了原地。
唐陨宥的胸膛因剧烈的动作而起伏,口中带着血腥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