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心思惊疑不定,唇边笑意微敛,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高福顺脸上。
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探试。
“既是娘娘口命由你来送物,那……高福安人呢?按理说,这等差使该是由他当值才是。”
她此言看似随口一问,实则暗藏试探。
若皇上果真醒了,内侍首领怎会无动于衷?若是未醒,这皇命又从何而来?
高福顺闻言,眼皮微跳,旋即咧嘴一笑,语带酸气。
“唉,芷兰姑姑有所不知。”
“这高福安啊,自打皇上龙体不豫,便急着在皇上跟前表现。”
“皇上这会儿第一个瞧见的人就是他,可把他给得意坏了。”
他话锋一转,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语气里掩不住几分酸溜溜。
“他只怕是怕咱家趁他脚一离,就将这近身伺候的差事抢回去吧。”
“你道他如今是什么样儿?恨不得连倒茶递水都亲自动手,就差没钻龙榻底下去了。”
此话一出,宫人中有人忍俊不禁,低声掩唇,气氛似是稍缓。
可芷兰却并未因此放松,眉心微蹙,眸光深处波澜暗涌。
她沉吟片刻,复又语带试探。
“既如此,想来宜妃娘娘侍奉有功。”
“这两个皇嗣,想来也顾不上照料。太后娘娘念及血脉,才命我来接至慈宁宫,好有个细心照应。”
语虽温和,却已重提旧意,显然不欲轻易罢休。
碧书立在殿门阶下,听得此话,心下暗急,悄然偏头。
朝高福顺投去一个快想办法的眼色,眼底急色难掩。
高福顺接到信号,拂尘一摆,悠然往前踏出一步,语气虽轻,声声却落地有声。
“哎呀,这可真真叫咱家为难了。”
“太后娘娘的慈心,人人敬仰,只是前些日子太后还身染风寒,才刚好转些。”
“如今宫里疫气未平,若是两个小皇嗣去了慈宁宫,岂不是又叫太后操心劳神?”
他话未说尽,却已暗藏利害之意。
语毕,见芷兰面色微变,便乘势一笑,继续说道。
“今儿皇上还念叨着,这几日要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说太后年岁渐高,他身为儿子,该尽孝心。”
“既如此,不若芷兰姑姑先回去,回禀太后娘娘,说这边两个小主子暂安无恙,由宫人照料得妥当。”
“等过些日子,疫事平息、太后龙体安康,到时候再叫宜妃带着小皇嗣过去,不是正合情理?”
这一番话进退有度,句句打在关键处。
一则拿出太后身体为由,二则搬出皇上亲口之言。
三则以“日后恭迎”为缓兵之策,看似皆为体恤,实则寸寸防守。
芷兰神色复杂,眉头紧蹙,显然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她到底是宫中老人,太后近前红人,却也不敢擅动皇嗣安危。
若皇上真醒着,甚至已有旨意,那她一意孤行,便是僭越。
空气中一时无声,只闻风卷衣角,帘帐猎猎作响,似在催促抉择。
良久,芷兰终于收回目光,扫过碧书,又望向高福顺,语气平静。
“既然如此,我便先去慈宁宫回禀一声。”
“这两个小主子之事,既是皇上也记挂着,那便待太后与陛下商议妥当,再做定夺。”
她话音未落,已转身抬手,示意身后众人。
“走吧。”
几名嬷嬷与内监皆躬身应是,随即有序而退。
风中拂过银灰宫装,玉钗叮当微响,渐行渐远。
直到众人身影消没在回廊尽头,碧书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高福顺,神色凝重,眼中多了一抹感激:
“多谢高公公。”
高福顺却只是摆摆手,语气轻松。
等周围围观的宫人都回到了岗位上,各司其职,高福安这才压低嗓子说。
“你也小心着点,这事儿不算完。芷兰不是容易糊弄的,保不齐明天就杀个回马枪。”
碧书一惊,脱口而出。
“不是说皇上醒了么?”
高福顺神情微动,左右看了眼,压低了嗓子,摇了摇头,语气凝重。
“唉……皇上醒没醒,咱家也不敢断言。”
碧书脸色瞬变,心中一紧,几乎要脱口再问,却被高福顺抬手制止。他面色微沉,声音越发低了几分。
“你我都清楚,这节骨眼上一句话说错,脑袋都不保。”
他咬了咬牙,目光一闪,沉声道:
“不如这样……咱家去想法子周旋,宫门这边你守紧些,别让人随意进出。”
想了想,高福顺咬牙道。
“还是不妥,不如你这样......”
而此时,芷兰已然回至慈宁宫。
殿内香烟袅袅,太后正倚在榻上小憩,闻得帘响,缓缓睁眼。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皇子呢?”
芷兰脚步微顿,抬眼望去,太后眉头舒展,眼中却带着一丝困意未散。
她垂首行礼,声音不高,却难掩迟疑。
“奴婢……在凝华宫碰见了高福顺公公。”
太后眉尖轻挑,眸中闪过一丝疑色。
“高福顺?他说什么了?”
芷兰低头回道。
“他说是皇上口命,命人来凝华宫拿宜妃的东西,又说……皇上已经醒了。”
话音未落,太后倏然直起身来,一掌拍在炕几上,玉盏微晃,茶水溅落。
“怎么可能!”
太后眼神冷厉,语气中透着难掩的怒意。
“你是叫那厮给唬住了!”
她紧接着冷笑一声,语气透着森寒。
“皇上若真醒了,怎么可能不叫宜妃立刻回宫?那两个孩子怎么能离的了母亲!”
她语气骤然转冷,眉眼间怒意毕现,丝毫不掩讽刺之意。
“如今京城时疫未平,民心浮动,前线战事正紧,连月息国使团都已抵近城外。”
“皇上若真醒,第一件事不是召百官,不是设朝议。”
“不是稳定人心,而是让一个内监去拿东西给宜妃?”
太后寒声再问:
“你在宫中几十年了,这点轻重你还不明白?”
芷兰眉头紧蹙,神色复杂,沉默片刻,低声道。
“只是高福顺说话,倒也条理分明,看不出作伪。而且……奴婢总觉他不像是能被宜妃轻易拉拢的人。”
太后听罢,却只是冷笑一声,脸色更沉。
“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
“高福顺在皇上跟前伺候了多少年?可那又如何?”
她眼中寒光乍现,语气中透出深意。
“只怕他心大了,自觉能在这宫中独辟蹊径。”
“或者说……他背后的主子另有其人。”
芷兰心下一震,瞬间意识到这另有其人的分量,却不敢深问。
太后沉吟半晌,忽而挥手,语气凌厉。
“你立刻回去。”
“记住,不管凝华宫的宫人如何阻拦,不论他们说了什么。
哪怕是高福顺亲口递皇上的旨意,你都要将大皇子带过来!”
芷兰刚要应声,却听太后缓声续道,语气低缓却更显冷冽。
“若有异样,便说是哀家传召。”
她顿了顿,望着芷兰快要退出殿门的背影,忽而轻轻唤了一声。
“等等。”
芷兰顿住脚步,回身低头恭候。太后声音幽幽,带着一丝意味难明。
“传话下去,让温太医去给皇上诊治的时候……再用心一些。”
殿中香烟缭绕,太后的声音如幽泉轻响,落在帷帐之间,却透着森然寒意。
芷兰听得心头微震,垂首应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