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一声的通报,如狂风骤雨般将乾元殿笼罩在一片骤变的阴云之下。
原本喧腾热闹、吉语纷飞的满月宴,顷刻间转为乱象丛生。
命妇们或起身失声,或低头交耳,一众宗亲更是变了脸色,纷纷看向高位之上,眼神惊疑不定。
几名年幼的贵女已经忍不住小声啜泣,坐在母亲身旁,蜷缩成一团,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讯吓到。
“怎会如此?是中暑吗?”
“这天气并不热啊……怎会高热不退,还昏迷?”
“先是襄阳郡王,现在又是十二公主……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疫病?”
这句疫病虽未被高声言明,却已在人群中悄然传递,每传一次,便像是往火上添了一把干柴。
殿中气氛已经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原本端坐于主位的安裕猛地起身。
身上的明黄朝服金线映光,在宫灯与烛火的照映下宛如剑锋闪耀。
他神色冷峻,目光所及之处,人人噤声。
“肃静!”
安裕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压得却如山石坠地。
“诸位命妇、宗亲皆为国家栋梁、家国之重,竟在此失了分寸,慌乱成何体统!”
他扫视一圈,冷声再道:
“高福安,立刻命太医前往钟粹宫。”
十二公主病情,务必要细查清楚,若有一丝含糊,本朕要他们的头!”
“命御药房、尚食局、香房、净房四署首领立刻前来问话。”
“宫中今日所用膳食、香料、用水,全数登记备查。”
一连数道谕令发出,声音如金石落地,砸得众人心神俱震,殿内一时无人敢言。
然而皇上的威严还未镇彻,主席左侧却再次响起一声呜咽。
懿妃整个人已经失控。
她身子摇晃着站起,面容失了往日的从容与矜持,眼圈通红,泪水止不住地滑落,声音哽咽。
“皇上,不好了,玉儿也,也发热了。”
她说着,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髻微乱,整个人带着无助与惶恐。
“她才一个月不到,还在襁褓里......
“太医呢?太医还不快去看看!她才刚满月啊,她是您的女儿啊!”
懿妃说到后面,声音已近乎嘶喊,眼泪模糊了视线,整个人几乎要扑向安裕。
太后陡然直起身来,面色不太好看,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三位皇室成员出事了!
而众命妇此刻也再顾不得礼数,纷纷低声交头接耳,眼神中满是惊惶。
“两个公主都高热昏迷,郡王也倒了,这不是巧合啊……”
“是不是谁动了宫宴的东西?还是膳房出事了?”
“不会是刺客吧?还是有人下毒?!”
眼看席面刚刚稳住的秩序又要失控,安裕眼神寒冷,宛如冰刃出鞘。
“太医,去毓秀宫为三公主看诊!”
他转头,对高福安怒喝道。
“传朕口谕,今日乾元殿所有酒食香料,全数封存,召刑部尚书、御前侍卫统领,率人彻查此事!”
话音未落,殿外内侍已疾步奔出。
众宫人闻言纷纷跪地应令,乾元殿内气氛仿佛霎时间凝结,唯余烛火闪烁、衣袂轻响。
这时胡太医匆匆步入,脚下如生风,一路直至堂下。
他神色沉稳,却也隐有急色,行至大殿中央时,尚未来得及跪安,便被安裕厉声打断。
“如何?襄阳郡王情况如何?”
胡太医不敢迟疑,忙跪地回禀。
“启禀皇上,郡王脉象浮躁,气机紊乱,然无寒热之变、毒征之状。”
“确为久劳无眠、饮酒过度,致使心火上炎、神志失调,晕厥一时。”
“臣已经为郡王殿下施针退热醒神,服药调息,平日里好好调养便是。”
这话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阵轻不可闻的喘气声。
许多贵女、命妇悄然松了口气,方才悬至喉间的心,这才稍稍落回了原位。
太后也将捏紧了的绢帕松了几分,转动着手里的佛珠,颤声道。
“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连安裕的神色也缓了一些,沉吟片刻,沉声道。
“襄阳郡王忠心事国,朕念其操劳,允其三月休养,不必早朝。”
胡太医汇报完毕之后,又匆匆退下,赶着去毓秀宫问诊。
李霜岚总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但也希望只是她想多了。
毕竟襄阳郡王要真是得了疫病,恐怕今日参加宴会的人,一个也逃不了。
席面上紧张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而就在这稍许松弛的空隙之中,一道细细的、刺耳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陡然响起。
“邢答应在笑什么?”
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宛如利刃穿透帘幕与众人耳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开口之人正是于嫔。
她面上神情冷厉,语气中却隐着抑制不住的尖锐与怒意。
“是见郡王无碍而高兴,还是见两个公主昏迷不醒,觉得可笑?”
于嫔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出席位,她眼眶微红,声音却不颤,字字带着针锋之意。
“还是说这场事端,本就是你邢答应暗中安排?你在笑什么?是笑皇家今日蒙难,宫中大乱,你的机会便来了?”
“说!你是不是蓄意谋害公主,谋害皇上和太后!”
众人神色骤变,目光齐刷刷落向她所指的方向。
于嫔自从失了孩子之后,就和邢答应处处不对付。
这宴会一开始,她就盯着邢答应,眼下看她神情有异,立马迫不及待地开始兴师问罪。
邢答应今日身着素淡流光色宫装,眉目娴静,坐于命妇次席之间。
原本姿态低敛,不言不动。
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指控,她并未立即回应,只是微微抬眸,与于嫔的视线相对。
她唇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仿佛真是笑了,只是不知是自嘲、讥讽、还是什么。
但转身对着皇上行礼的时候,又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于嫔姐姐可是看错了?嫔妾方才什么都没做。”
“你就是笑了!”
于嫔陡然厉声,她身旁一位年长宫妇已是上前拦她,却被她一把挥开。
“你以为旁人都瞎了吗?我亲眼见你嘴角带笑!你是在幸灾乐祸!”
她往前一步,指尖颤抖,言语更急更烈。
“你心里藏着多少恶意,谁不知道?”
“你害得我孩子没了,现在两个公主倒下,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一切肯定和你脱不了干系!”
此言一出,如在火上猛泼油脂。
命妇席间立刻涌起一阵惊惶低语。
太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一双锐利目光如钉似地钉在于嫔与邢答应之间。
安裕的脸色黑了又黑,没想到这好好一场满月宴,尽然乱成了眼下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