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在慈恩寺那番“佛口蛇心”的离间之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被萧珣以强势姿态暂时压下了表面的涟漪,但其激起的暗流却在京城权贵圈层中汹涌扩散。辛久薇这个“末流辛家女”,彻底成了某些人眼中钉、肉中刺,更是萧珣“识人不明”、“耽于美色”的最佳佐证。
流言,如同淬了剧毒的藤蔓,在阴暗处疯狂滋长,攀附着每一个可能的缝隙。
“听说了吗?那位辛家小姐,在颍州时就名声不显,据说性子孤拐得很,克死了亲娘……”
“何止!她颈后那痕迹……啧啧,六殿下说是‘救命良药’,谁知道是怎么‘救’的?怕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
“永嘉郡主多好的人儿,家世显赫,对六殿下一片痴心,竟被这等狐媚子截了胡,真是老天不长眼!”
“辛家?呵,一个破落户罢了!听说她哥哥在北境当个小兵,刀头舔血,指不定哪天就……啧啧,这样的门第,也敢肖想皇子妃之位?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还是邪烟?”
“岂止门第低!你们没听说吗?前儿个慈恩寺里,二殿下都委婉提醒了,要她谨守本分,别连累了六殿下清誉!二殿下多温厚的人啊,若非实在看不下去……”
恶毒的揣测、不堪的臆想、刻意的污蔑,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从茶楼酒肆、深宅后院、甚至街头巷尾,无孔不入地刺向静园。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流出一些粗制滥造的话本子,书名便极其恶毒——《飞枝记》、《寒鸦攀鸾录》,内容更是极尽淫秽臆想之能事,将辛久薇描绘成靠狐媚手段爬床、心机深沉迷惑皇子的卑贱女子,将匀城那一夜扭曲得不堪入目。
辛葵的伤尚未痊愈,听着外面传进来的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几次想冲出去撕了那些人的嘴,都被辛久薇死死按住。
“小姐!他们……他们怎能如此污蔑您!污蔑辛家!污蔑夫人!”辛葵眼睛赤红,声音哽咽。
辛久薇坐在窗边,窗外秋雨绵绵,敲打着枯黄的芭蕉叶。她的脸色比窗纸还要白上几分,嘴唇紧抿,几乎失去血色。那些流言,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辱她、骂她,她尚能强忍,可他们竟敢污蔑她早逝的母亲!污蔑辛家世代清白的门风!污蔑她浴血奋战的兄长!这比任何明刀明枪都更让她痛彻心扉,几乎要将她强撑的冷静外壳击碎。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刻的血痕。萧珣那边并非毫无动作,陈庆奉令追查流言源头,也抓了几个推波助澜的小喽啰,略施惩戒。但源头如同泥鳅,滑不留手,且流言一旦散开,便如野火燎原,扑灭几处火苗根本无济于事。萧珣本人更是数日未曾露面,只派人送过一次寻常的补品,仿佛静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辛久薇知道,萧珣在等。等她自己在这流言的绞杀中崩溃,或者……等她自己向他摇尾乞怜,彻底沦为依附他的傀儡。她不能倒!为了母亲的名誉,为了辛家的清名,为了哥哥的前程,她必须撑下去!
就在辛久薇被这无形的流言之网勒得几乎窒息时,一封素雅的请柬如同穿透乌云的微光,送到了静园。
请柬来自忠勇伯府,落款是忠勇伯老夫人。
忠勇伯府早已没落,爵位空悬,只剩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夫人守着偌大的府邸,在勋贵圈中并无太大影响力。但这位老夫人,却是辛久薇母亲未出阁时的手帕交,情谊甚笃。
辛久薇握着请柬,指尖微微颤抖。她记起母亲临终前,曾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提起过这位远在京城的“林姨母”,说她是位真正通透豁达之人。
“备车。”辛久薇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无论如何,这是她在冰冷京城中,唯一可能寻到的、与母亲相关的旧日温情。
忠勇伯府门庭略显冷清,但庭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古树参天,透着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辛久薇被引至一处暖阁,阁内熏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古朴雅致。
忠勇伯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软榻上,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暗纹褙子,面容慈和,眼神却异常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孩子,过来,让姨母好好看看。”老夫人招招手,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这一声“姨母”,让辛久薇强撑的堤防瞬间松动,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依言上前,在老夫人榻前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眼中流露出追忆和心疼:“像……真像你娘年轻时的样子,尤其是这双眼睛,清亮亮的,藏不住心事。”她轻轻拍了拍辛久薇的手背,叹息一声,“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说了。”
辛久薇低下头,喉咙哽咽,说不出话。
老夫人目光扫过暖阁内几位被邀请来的、同样上了年纪、在各自家族中颇有分量的老封君、老诰命们。这些老妇人,大多历经沧桑,看透世事,虽也免不了沾染些世俗眼光,但比起那些跟红顶白的年轻贵妇,多了几分阅尽千帆后的沉淀和明理。
“今日请诸位老姐妹来喝杯粗茶,叙叙旧。”老夫人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也顺道,让诸位见见我这故人之女。”她将辛久薇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目光坦然地扫过众人,“她母亲,匀城祁氏,闺名祁宁。在座的,或许有几位还记得?当年在闺中,论才情,论品性,论德行,都是拔尖儿的!岂是那等轻浮无状之人?”
老夫人话语铿锵,掷地有声:“辛家虽是末流,但久薇其祖父,当年在颍州为官,两袖清风,爱民如子,也是有名有姓的清官!若非时运不济……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