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再造之恩”四个字,被他用如此深情的语调说出,再联想到昨日在皇子府那惊世骇俗的“救命良药”之说……
殿内众人看向辛久薇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愕、鄙夷、嫉妒、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交织。
辛久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袖中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用剧痛维持着脸上的温顺和恰到好处的羞红。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和滔天的怒意!萧珣!
他竟敢在太后病榻前,在满殿皇室宗亲面前,再次用这种方式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他所谓的“演戏”,就是将她塑造成一个靠身体“舍命相护”、攀附上皇子的狐媚女子?!
二皇子萧灼一直温和带笑的面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精光。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温言笑道:“六弟与这位辛姑娘,倒真是……情深意重。如此缘分,实乃天定。难怪六弟回京后,对辛姑娘念念不忘。”
他语气温和,话语却像裹着蜜糖的毒针,将辛久薇的“功劳”彻底钉死在那份暧昧不清的“情意”上,坐实了她以色侍人、攀附皇子的名头。
辛久薇只觉得那些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刺穿。她强忍着甩袖而去的冲动,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情深意重……好……好……”太后似乎被萧珣那深情的眼神和话语所触动,又或许是病中之人更易感怀,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一丝微弱的泪光。她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向辛久薇的方向。“丫头……你……过来……”
辛久薇心头一凛,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恭敬地走上前,在凤榻前再次跪下,将姿态放到最低。
太后枯瘦冰凉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轻轻落在了辛久薇低垂的头上。那手指如同枯枝,缓慢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抚过她柔顺的发丝,像是在抚摸一件器物。
“是个……齐整的孩子……”太后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珣儿……既然喜欢……咳咳……待哀家好些……就……就……”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宫女们慌忙上前服侍。萧珣也立刻起身,担忧地轻抚太后的背脊。
“皇祖母保重凤体,切勿劳神。此事……容后再议。”萧珣的声音带着真切的焦急。
太后喘息着,疲惫地挥了挥手,显然已无力再言。
皇后见状,连忙起身道:“母后累了,都先退下吧,让母后好生歇息。”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辛久薇也随着众人行礼,垂着头,跟在萧珣身后,一步一步退出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寝殿。踏出殿门,重新沐浴在秋日清冷的阳光下,她几乎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然而后背的冷汗,却早已浸透了内衫。
宫道上,萧珣的脚步依旧沉稳,辛久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宫苑转角,萧珣的脚步忽然停下。他并未回头,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你方才,做得很好。”
辛久薇垂着眼,看着自己素白的裙摆拂过宫道冰冷的金砖,唇边勾起一抹无声的、冰冷的弧度。
很好?是指她忍下了所有的羞辱,演好了那个卑微温顺、任人宰割的“辛家女”?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挺拔却透着无尽冷漠的背影,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殿下满意便好。只是,这戏……才刚开场。”
圣上下旨那日,秋阳惨淡。
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穿透薄薄的院墙,将“颍州辛氏女久薇,温良恭俭,于六皇子有救护之功,特赐婚为六皇子正妃”的字句,一字一句钉在辛久薇的耳膜上,也钉在了整个京城权贵圈骤然紧绷的神经上。
末流世家女,一跃成为皇子正妃?还是那位刚刚归京、便搅动风云的六皇子萧珣?这无异于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小姐……”辛葵担忧地看着辛久薇接过那卷明黄的圣旨。她的脸上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湖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渊。
“收拾东西,搬。”辛久薇的声音毫无波澜,将圣旨随手递给辛葵,仿佛那只是一块烫手的烙铁,而非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青云梯。
萧珣的安排很快抵达。不是气派的六皇子府,而是位于皇城西侧、一处清幽却也远离权力中心的别院——静园。朱漆大门半新不旧,庭院不大,收拾得倒也雅致。管家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名唤陈庆,眼神锐利如鹰隼,一举一动带着军伍的利落,显然是萧珣的心腹。
“殿下吩咐,此处清静,便于辛小姐休养。一应用度,皆按皇子妃规制。”陈庆躬身,语气恭敬,姿态却是不卑不亢,带着审视的意味。
辛久薇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这方小小的天地。清静?怕是监视更方便吧。她心知肚明,这别院既是萧珣给予她“皇子妃”身份的遮羞布,也是拴住她这枚棋子的第一道枷锁。她踏进主屋,屋内陈设齐全,甚至熏着清雅的冷梅香,与萧珣身上那股冷冽的松墨截然不同,却同样让她感到窒息。
安顿未稳,访客已至。
“六弟妹,恭喜啊!这真是天降的缘分!”二皇子萧灼一身素雅的月白锦袍,手持一串莹润的佛珠,笑容温和得如同春风拂面,亲自登门道贺。他身后跟着几名随从,捧着几样看似名贵的贺礼。
辛久薇依礼相迎,低眉垂目:“二殿下折煞民女了。”姿态放得极低,却敏锐地捕捉到萧灼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诶,圣旨已下,便是名正言顺的六弟妹了。”萧灼笑着摆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这间并不算奢华的屋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怀,“只是……静园虽好,终究偏僻了些。六弟也是,怎么不将弟妹安置在皇子府?也好让弟妹早日熟悉府中事务。毕竟……”
他话锋一转,笑容依旧温和,话语却如淬了毒的针,“辛家虽远在颍州,但家风清正,教出的女儿定是极好的。只是这京中规矩繁杂,不比颍州自在,弟妹初来乍到,若有不懂之处,尽可来问为兄。”
句句关切,字字诛心。点她出身低微,暗示她不配入主皇子府,更暗示辛家“清正”有待商榷,需要他这位“兄长”来“教导”规矩。
辛久薇袖中的手微微蜷紧,指甲陷入掌心。面上却依旧温顺,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激:“二殿下关怀,久薇感激不尽。殿下安排在此,自有殿下的考量。久薇出身微寒,不敢妄议,唯谨守本分,不敢有辱门楣。”她将“门楣”二字咬得极轻,却清晰地回应了萧灼对辛家的试探。
萧灼眼底掠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女子竟能四两拨千斤,既不卑不亢,又滴水不漏。他呵呵一笑,不再多言,寒暄几句便告辞离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京城的流言便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那位未来的六皇子妃,是靠什么‘救护之功’上位的?啧啧,颈后那痕迹……”
“颍州辛家?听都没听过!八成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迷住了六殿下!”
“就是!六殿下何等人物,竟被这等末流小户之女攀附,真是……”
流言蜚语如同毒蛇的信子,从茶楼酒肆、深宅后院钻出,缠绕向静园。辛葵出去采买一趟,回来时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小姐!外面那些人简直……”
“由他们说去。”辛久薇坐在窗边,正对着一盆开得正盛的墨菊,细细修剪着枝叶,语气平静无波,“狗吠而已,何必在意。记住那些叫得最凶的狗,叫什么名字,主人是谁。”
辛葵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是。永嘉郡主身边的柳依依,平阳侯府那个,还有五公主萧玉芙身边的几个宫女,都在推波助澜。”
辛久薇剪下一截多余的枝桠,丢进旁边的竹篓:“知道了。”
很快,辛久薇便迎来了她作为“准六皇子妃”的第一次公开亮相——皇后在御花园举办的赏菊小宴。宴请的都是宗室女眷和京中顶尖的贵女名媛。
当她穿着符合身份却绝不张扬的秋香色衣裙,在陈庆的护送下踏入御花园时,原本言笑晏晏的热闹场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鄙夷、嫉妒……如同无形的刀剑。
皇后坐在主位,雍容华贵,目光淡淡扫过辛久薇,只微微颔首,便与旁边的宗室王妃继续交谈,态度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