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兰馨苑，江晚卿面上的深沉疑虑并未散去。
她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疲惫，“小喜，你今日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是，姑娘。”小喜福了福身，默默退下。
屋内，红绡因昨夜值夜正在补眠，此刻当值的正是月白和桑若。
“你俩都过来！”
月白和桑若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近，“姑娘。”
江晚卿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低声交代道，“小喜虽签的死契，但她终究是苗疆人，若起了异心逃回去，大秦律法也管不到那头。”
江晚卿停顿几息，声音压得更低，“近来多注意些，看她有什么可疑之处！”
月白和桑若心头一紧，连忙应下，“是，姑娘！”
*
次日，柔嘉公主着人在戏楼订了雅座。
两人戴好了帷帽进了戏楼。
江晚卿望着楼下乌泱泱的人群，下意识地紧了紧握着柔嘉公主的手，帷帽下的眉心微蹙。
柔嘉公主知晓她是何意，微微侧头，声音透过薄纱低低传来，“放心，出来前便安排了暗卫，就隐在周围，今日你我只管尽兴。”
落座后，将帷帽前的白纱揭开，戏台上正唱着公主招驸马的戏。
江晚卿心头一紧，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柔嘉公主。
公主方才还带着浅笑的脸庞，瞬间血色尽失，忙回头吩咐月白，“快去让管事的换一个热闹些的，总之不要唱什么公主驸马的！”
月白应声，快步转身下楼。
江晚卿一盏茶刚饮了几口，见她已回返。
江晚卿刚想赞叹她办事麻利，目光却猛地凝住，只见月白身后，竟跟着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
正是沈彻。
江晚卿心中咯噔一下，迅速起身迎上前去，“表哥怎么在这？”
沈彻一双眼扫在她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这地方杂乱得很，姑娘家少来，”见她变了脸色，他才略略和缓了语气，“若真想听戏，待我休沐，另寻个清静雅致的园子带你来便是。”
雅间内，柔嘉公主在江晚卿起身迎向沈彻时，下意识地抬首望去，身子瞬间僵直！
离她不过十步之遥的位置，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站着的竟是几个月未见的沈彻。
几乎是本能的，她猛地低下头，仿佛要将自己藏进阴影里。
随后想着，她是公主，躲他作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抬眸，目光直直地迎向那个方向。
此刻，沈彻也恰好转过了视线，江晚卿正微微仰着头，帷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似乎在低声向他解释着什么。
柔嘉公主定定坐在那里，周遭喧嚣的锣鼓丝竹声都骤然远去，整个戏楼内只剩下那个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的身影。
沈彻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柔嘉公主的心尖上。
看着他越来越近，那高大身影带来的无形压迫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藏在袖下的手，将指甲深深掐入柔软的掌心，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抑制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悸动。
她浑然不知，自己那如玉的脸颊和耳后的肌肤，早已悄然晕染开一片灼热的绯色。
沈彻在距离柔嘉公主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作揖躬身，“臣参见公主。”
柔嘉公主怔怔地看着他，连叫他起身都未想起来。
直到身侧的紫荆附耳道，“公主，沈大人一直行礼呢。”
柔嘉公主才回过神，羞窘地开口，“沈世子无需拘礼。”
他的目光落在柔嘉公主的身上，先是扫过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肩线，掠过她紧抿的唇瓣。
最终，落在了她那染着绯霞的耳廓上。
那抹红晕，在雅间明亮的烛火下，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不合时宜。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柔嘉公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带着一种审视，一种疏离。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张了张嘴，想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哪怕是寻常的寒暄也好，喉咙却干涩发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江晚卿及时上前，笑道，“表哥来此是有事？”
沈彻无事绝不会出现在这样喧闹的地方。
沈彻侧首看着江晚卿，低声责备，“如此胡闹，怎能带公主来此处！”
江晚卿百口莫辩，急忙解释道，“原本打算与公主去游湖，可今日晨起落了雨，风又大又凉，便想着寻个暖和又解闷的去处，就来了戏楼......”
沈彻听完她牵强的理由，脸色丝毫未缓，依旧严厉呵斥，“无论是什么缘由，都不该来此鱼龙混杂之地！若，”
沈彻骤然停顿，叹息道，“若你们两个姑娘家出了事，悔之莫及！”
江晚卿被他那道声音砸的喘不过气来，只能垂下头，声若蚊蝇地糯声应着，“晚儿知错，日后定会三思后行！”
抬眼偷偷觑去，沈彻那张俊脸依旧紧绷着，未露出满意的神色。
江晚卿连忙讨好道，“我保证，若再想去这样的乌糟地时，定先与表哥商议，绝不将自己和公主置于险地！”
从前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时，她日日想着，若有亲生哥哥，何来吃这些没完没了的苦头。
沈彻虽不是嫡生哥哥，对她却盛过许多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每当他毫不留情地训诫她时，她都觉着，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
想着，想着，江晚卿脑中纷乱的思绪猛地一顿。
就在她努力讨好，试图平息沈彻怒火的同时，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悄然缠绕上她的心头。
江晚卿总觉着，这雅间中有股怪异的气息流动，她的眼睫微垂，不动声色地在雅间内快速逡巡。
从前她闯祸胡闹，沈彻也会疾言厉色地教训她。
可这一次……
为何如此不同？
言辞锋利，态度冷硬，可以称得上丝毫不留情面。
这巨大的疑惑，如同沉甸甸的石头，一路压着她回到府邸。
直到夜深人静，她独自躺在锦被之中，周遭万籁俱寂。
白日里的一幕幕飞速闪过。
沈彻严厉的训斥、冰冷的眼神、紧绷的下颌线……
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瞬间串联！
江晚卿猛地从床上坐起，睁大了眼睛，黑暗中，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因为，多了一个人！
那个从一开始就被沈彻刻意忽略，视若无睹，却始终在场的人！
那个让沈彻反常的，近乎严苛地训斥她的人！
柔嘉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