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春夏之交。
御沟水两道,植有莲荷,青翠蓊郁,卷舒开合,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望之如绣。
骑马游街的新科进士迤逦而来,从东华门至期集所,豪家贵邸,竞列彩幕纵观。
纪晏书几个在遇仙正店的楼上往下看,正好见一群骑马的绿衣郎经过。
他们喜笑颜开,欢声朗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临津艳艳花千树,夹径斜斜柳数行。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
街道呼声阵阵,听得人震耳欲聋,纪晏书道:“看热闹的人比打马游街的进士还热闹。”
“小娘子,你看,你看,是柏进士。”阿蕊直接途径楼下的一个绿衣郎欣喜道。
纪晏书顺着阿蕊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着绿衣的柏磊磊。
柏磊磊是二甲三十名。
“纪晏书。”
身后有人唤她,是李持安的声音。
纪晏书转身看,果然是李持安。
他着白青色的交领直裰,头发半束,柔滑浓密如瀑,影青色素纱发带长长地垂在身后。
头上又加假发了!
她在哪儿,李持安就在哪儿,是安了眼睛在她身上吗?
阿蕊向李持安道了万福礼。
纪晏书不禁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天天都能看到李持安在她眼前晃悠,不是送这个,就是给那个,或者点了酒楼的饭菜,让闲汉送到百香居。
李持安轻声说:“路过,你信吗?”
“好烂的借口。”纪晏书笑得和煦,随即又敛了笑容,盯着李持安道,“你不会翘班过来的吧?”
皇城司副使翘班,影响俸禄发放和考绩先不说,说不定御史台还会趁机参他个玩忽职守。
在皇城司任职就本遭人恨,名声再臭一点,溷藩都比他香。
李持安:“官家给皇城司放了假。”
纪晏书点点头,便不言语。
街上伴随游街进士的钟罄音,娓娓动听。
李持安注意到纪晏书眸子往楼下看,目光落在那些“游街示众”的进士身上。
她喜欢的文人?
心不由得有点泛酸。
李持安心里有些气恼:“红裙争看绿衣郎,看得这么专心,你是不是也想捉一个?比如那个探花郎。”
春闱入场那日,她都想好要捉那个姿貌秀异的盛怀国了。
如今盛怀国高中探花,前程似锦,且年轻,还未娶亲。
李持安真是带个醋坛子在身上的,她什么时候说要榜下捉婿了,还要捉探花郎做下一任夫婿。
“你若吃醉了酒,我便再煎一碗醋汤给你解解头昏脑涨。”
李持安真是醉昏了头,什么都敢说。
她婚都没离,榜下捉婿,那是嫌命太长了,给自己找开封府的板子吃。
李持安认错为上:“我错了,不该口不择言的。”
纪晏书嗔怪:“哼,下回再乱说类似的话,我不搭理你了。”
“不会了。”李持安脸色真诚,这段时间,纪晏书难得愿意与他多说话,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可不能让这份不冷不淡变成冷若冰霜。
纪晏书问:“你兄长高中状元,你家该忙着摆宴庆祝才是,不用你帮忙?”
“父亲母亲不想铺张惹眼,鹿鸣宴、闻喜宴过后,择日小办两桌,请几家亲戚热闹一下。”李持安顿声,犹豫道,“你……可愿来?”
这是邀她赴宴?
纪晏书可不敢去!
孟夫人武功高强,她曾写折子戏抹黑李持安,孟夫人知道,还不得卸了她。
她还把英老国公气晕了,卧床将近一个月,李侍郎为父报仇,焉能放过她。
纪晏书摇头,“多谢好意,届时我会差人送上贺礼。”
李持安垂眸抿唇,是他唐突了。
纪晏书虽然说不计较以前的事,
他做出那些混账事,还妄想纪晏书能在短时间内原谅他,实在是异想天开。
进士游街的热闹让李持安想起一事,遂开口相问:“韩晚浓参加女科举,得了女秀才,韩家开宴庆祝,她给你下了请帖的,你去吗?”
“韩晚浓给我下的请帖?”纪晏书低声嘀咕。
好像有这回事?
韩晚浓的侍女荷锄确实来百香居找她,给她递了一份红色撒金的帖子,说请她去什么的。
那时百香居客多事忙,她忙得脚不沾地,没怎么听清荷锄说什么,忙过后,也记不起这茬事了。
那份请帖放在柜台上,打烊时清理卫生,似乎同那些废纸一起丢进了竹筐里,被回收到四宝坊重新利用了。
“去。阿蕊,我们走。”
纪晏书转身就走,不料想脚下生滑,整个人向后仰,要摔下去。
李持安忙伸手揽住纪晏书的腰身,纪晏书被这一跤吓得心慌,拽紧了李持安的衣袖。
四目相视,颇有春心之意。
纪晏书低眸轻声道:“你可以放……放开我了吗?”
李持安愣了一下,松开怀里的纪晏书,待纪晏书立直,有些手足无措地开口:“唐突了!”
“无妨。”纪晏书轻声说,“阿蕊,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去韩家赴宴。”
话落,纪晏书小趋下了楼,她不是故意要吃李持安豆腐,揩他油的。
是意外,是楼板上的菜油没擦干净,脚滑才有这个意外发生。
韩家,方城阁。
梳着双垂髻的荷锄温声劝道:“小娘子,这宴席都要开了,您好歹到席上露露脸呀。”
韩晚浓心里十分不爽,“我不去,我才不想对那些人假笑,让那些人对我评头论足。”
荷锄柔声再劝:“怎么会呢,这是为庆贺小娘子得了女秀才而开的宴会,别人自然是夸小娘子的。”
小娘子不出席宴会,那是让人笑话韩家的。
韩晚浓气恼:“既然二哥这么想开这个宴会,那你让二哥穿了女装,梳了头发,扮作我出席宴会。”
荷锄闻言,噗嗤一笑,“小娘子说什么浑呢,哪有让和尚穿女袍扮尼姑的。”
“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韩晚浓不喜欢二哥将她包装的贤良淑德,更不喜欢二哥将她摆在人前显眼。
小娘子态度坚决,荷锄苦恼,“纪娘子说会来的,小娘子不去迎她吗?”
“纪姐姐要来?”韩晚浓闻言抬首看着荷锄。
“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