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约半小时左右,停在了一处位置。
这里是金安湖唯二的开口。
其一开口是进水处,这里便是出水处。
能看出来,水口是人工修筑的,而并非天然形成,正常来说水一定往低处流,湖外地面却略高,硬生生开了三条深渠,才能将水引走。
再往远处眺望,水渠极长,视线尽头才一个弯折,朝向丁方外沿的位置而去。
原来的丁方才是出水口,正常一定有条河道,原口被封堵之后,河道如果没有其他水源,必然会枯竭,水渠引过去之后,来水就成了丙水,下游不受影响。
改此地风水,很简单。
封住丙口,水再从丁口宣泄而出,自然一切回归本身,重现这金安湖倒冲墓库杀人大黄泉的风水!
罗彬知道这个。
问题就在于,徐彔要怎么坐才能封水口。
他并没有让金佛寺更多的人来这里帮忙。
单凭一人之力,封三条水渠?
更别说打开丁口的堤坝了。
让徐彔去砍几棵柳树,恐怕他都吃力。
当然,罗彬只是想一想,不能直接质疑徐彔。
徐彔那么自信斐然。
罗彬一样将信将疑。
“罗先生你看见这三条水渠了吗?”
徐彔指了指水口外的渠道。
说是水渠,每一条三米左右的宽度,都和小河无异。
金安湖的蓄水量还是太大了,才需要这么大的出水口。
“看见了。”罗彬回答。
“你肯定想,就凭我?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将这三条水渠封死,怎么打开那个堤坝?”
“罗先生,你再往前看看呢?”
徐彔愈发显得成竹在胸,且他伸手指着极远处。
罗彬瞧见了一座桥。
那是一座拱桥,桥头两侧种植着红枫,桥上立着的路灯,不是那种常规灯,类似于石灯,修在桥栏本身。
且桥头两侧还有铜兽,隐约能瞧见,兽头正对着水渠的方向。
“丙是离火,水冲而过,容易水多火熄,桥拦水气,红枫生火旺,石灯阴夜生火,以水火并济化解这不该的来水,使得一切合乎自然?”
“我还是不知道,徐先生你要怎么破掉这里的水渠,使得水阻断。”
罗彬喃喃分析出了风水,始终直接说了自己的质疑。
“山人自有妙计。”
“咳咳,罗先生,我得借用一下符砚了。”
徐彔搓了搓手。
说实话,一路上,徐彔气场都是在的,说要用符砚的时候,多少他自己都有些尴尬。
现在罗彬也看出来了,徐彔的强项,是符。
率先和白纤离开湖岛上岸,徐彔凭借着符,不但隐藏了其和白纤的踪迹,更让六阴山的人吃了苦头。
符砚上更是带着一个符字。
徐彔给他的机缘,也是一张符。
他自身更说过,自己是符术一脉。
只不过,符再强也只是符,斩尸灭鬼化煞辟邪是有效果,又怎么可能更改风水?
思绪顷刻间掠过,罗彬取出锦布囊,又递给徐彔。
“我还给你吧。”罗彬忽然说。
“呃,这怎么行?符砚已经是你的了。”徐彔一脸正色,解释说:“只是这里的风水,还是有那么点东西,我怕手指头画的符效果不够,用符砚和朱笔才更稳妥。”
“罗先生你放心,我徐彔不是食言而肥的人,不能因为自己活命了,就找各种理由要回法器,没有那么个道理。”
“诚信为本……”
徐彔又开始了。
他这絮叨的本事,简直和灰四爷有得一拼。
一人一鼠恰好互补,一个只说好话,一个嘴里没好话。
那些无关紧要的,罗彬左耳进,右耳出。
徐彔将那暗红色的毛笔,也就是朱笔,夹在耳朵上,一手端着砚台磨墨。
时而话音顿住,舌尖从牙缝挤出一点,血滴答落进墨内,这同时,徐彔还在往前走。
走出一定位置停下,徐彔提笔在水渠边上画符。
果然,罗彬看了一会儿,就发现根本看不清徐彔在画什么,他尝试性回溯了一次记忆,不管是在他家院子的堂屋,还是此刻水渠边儿上起笔,回溯之中,记忆里看到的也是一片模糊。
除了桌上那每一笔一划都分散的河魁斩尸符他能看见。
别的就算想利用回溯来偷学,都不可能做到。
他尚且如此,任何其余人,恐怕都无法通过观摩来剽窃走徐彔的传承。
当然,罗彬只是出于好奇才会回溯,他没有偷传承的想法。
徐彔顺着水渠走了很远,他更花了很远。
等到徐彔终于停下的时候,两人已经站在那座桥旁了。
桥头的铜麒麟在阳光映射下,双目似是在喷火。
当然,这只是一个形容,代表这镇物在此处起到了相应效果。
“别看,你本来就不该在这里。”
徐彔忽然一笔戳在了铜麒麟的眼睛上。
墨汁大体是黑色的,其中染着的小部分血,使得阳光照射下,笔迹染着一抹暗红。
徐彔嘴里不知道又在念叨着什么,他迈步走上石桥,到了对岸。
当然,罗彬也跟着徐彔到了对边儿。
一笔,徐彔戳在另外一个铜麒麟的眼睛上。
再接着,他继续沿着另一条水渠边上画符。
水渠始终是太长了。
傍晚时间,徐彔才终于画完所有的符。
他额头上已经有了薄汗。
“麒麟瞎眼,水火失衡,土符做镇,水必反噬,水噬则火相应将起,傍晚的火,不够,枫叶落了。”
徐彔定定地看着石桥两侧的红枫树。
果然,枫叶一片片地掉落,一部分落到水渠中,本来叶片应该浮在水面,结果这水就像是弱水一般,直接让叶片沉下。
“火不够,水必更张狂。”
“狂水还需燥土来压。”
“罗先生,几点了?”
“咳咳,被关了太久,一时间摸不到精准的时间。”徐彔又看了一眼罗彬。
罗彬取出怀表,看了一眼,说:“六点过半。”
“快了。”徐彔眼中带着精光,以及一丝丝期待。
麒麟瞎眼,是徐彔的杰作。
水火失衡,是他的目的。
土符,就是他在水渠两侧画的这些符画?
那燥土在什么地方?
此时此刻,水渠中的水流变得愈发湍急,愈发迅猛,比白天时候的水流都快了两三倍不止!
罗彬默默告诉自己,要镇定,冷静。
余光再看时间,脑子里再不停地复盘着眼前这一切。
阴阳术大部分是相通的,只是具体的展现方式不一样,效果不同。
就像是徐彔说这杀人大黄泉,罗彬一样知道。
就像是徐彔说燥土,罗彬一样也能理解。
对了……燥土!
罗彬双眼睁大,目瞳闪过一丝精芒。
戌时的土,就是燥土,戌为火,属于火库,那时候的土中,就蕴含着火的能量,才叫做燥土。
可那就更不对劲了。
水渠上唯一的土,就是土符。
燥土就是外来物。
怎么可能凭空来燥土?
怀表的指针一点点走动,越来越靠近七点了。
水渠中的流水更大,甚至看金安湖的方向,水都有冲上水渠表面的征兆,霎时间,居然水在往高处流。
徐彔舔着嘴角,眼中的精光越来越多。
他嘴里一直在重复两个字。
“土来……土来……土来……”
当指针对准七点那一瞬,对岸拱桥一侧的马路上,一道厚重的车影出现。
那,竟然是一辆渣土车。
七点钟,恰好是夜幕将日光完全吞噬的一刻,渣土车后边的天,还剩下最后一丝火红。
车头前是一片黑暗。
路灯恰逢其时地亮起。
这一瞬,刺耳的喇叭声骤响!
渣土车前边儿,一辆坐着三个人的电瓶车正摇摇晃晃,冲向车头。
轰然一声巨响,车冲下路坎,竟然冲上了拱桥!
车头被翘起老高,车身顿然倾斜,一大车渣土全部倾泻而出,倒进了水渠中!
这可不是简单的渣土,混合着钢筋水泥。
九米出头的车身,恰巧就横在水渠上。
土还在往里倾倒。
本身欢腾的水,被这些“燥土”覆盖,顿时偃旗息鼓。
而水渠是高于金安湖的,修建方式只能是那样,水并没有满溢出来,只是在下层。
这下子燥土封住了这一段水流,导致这丙口的出水直接被堵死。
那辆载着一家三口的电瓶车,早已摇晃着消失在路面尽头。
渣土车头悬在拱桥前端,司机慌张地钻出来,跳下了两米多高的悬空。
他连滚带爬地往前跑。
巧合吗?
罗彬脑子里先冒出这个想法,随即又默默摇头。
上一次,他用日死盲这一卦,对付了出言不逊的朱犁。
结果朱犁晃晃悠悠走上马路,被货车撞死了。
那在冥冥之中,的确有一点巧合的成分,因为日死盲本身不是大凶,本身没有招死。
这里却不是。
徐彔就是要利用土符镇压水,就是要招来这燥土。
燥土来的形式可以有很多种,恰好路过的渣土车,恰好车头前有个不开眼的电瓶车,恰好这渣土车的司机于心不忍,没有直接把人当减速带。
这才使得车冲上拱桥,燥土镇住狂水。
金安湖,被堵死了。
水是活水,活水必然有去处。
大坝后补,而丙方被堵,活水又成了绝水。
绝水,这才会倒冲墓库?
好一个徐彔,好一个杀人大黄泉。
他根本不需要打开堤坝,堤坝本身就有可能被水倾覆。
封住了金安湖,金安湖自然会找合理的宣泄口!
堤坝必被破!
“好久没画这么大一张符了,神清气爽啊。”
徐彔掸了掸衣服,似是掸走灰尘,其实他衣服上也压根没灰,两人距离拱桥很远。
“见过这么大的符没,罗先生。”
徐彔又看向罗彬,脸上尽是得意扬扬。
罗彬摇摇头。
“嗐,我知道你没见过,哈哈,你先天算也有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回头让我开开眼就好。”
语罢,徐彔又干脆坐在地上,他从怀中拿出一小把空白的黄纸,用剩下的墨画符。
徐彔画符的速度太快了。
明明画符对自身会有所损耗,徐彔的符画得却像是喝水一样简单。
墨完全耗尽,徐彔画出来了一大把的符。
“差不多了。”徐彔舒展了一下筋骨,将符砚装好之后递给罗彬。
“我暂时借给你,什么时候我们分道扬镳了,符砚你还我。”罗彬没有伸手去接。
“这感情好,这是借,不是我索要的罗先生。”徐彔眼中又是一阵兴奋。
“对。”罗彬点头。
徐彔将锦布囊熟稔地挂在腰间。
“快来!”他说着,又匆匆朝着金安湖的丁方疾跑。
罗彬紧跟着徐彔。
半小时的路程,跑了约莫十来分钟。
等到堤坝边儿上时,已经瞧见水漫过坝身,上边儿的柳树歪歪扭扭。
轰然一声闷响,地面都抖动两下,大坝破开了几条裂隙,水宣泄而出!
整个金安湖,浮上了一丝肃杀与冰寒!
月亮浮出夜空,映射在水面上,天空的月正常,水中的月却带着一丝妖异的黄色。
湖中一处方向,湖岛屹立。
本身那里是暗沉的,此刻却像是亮起了不知道多少烛火,又有了光。
本能,让罗彬握住了五雷杵,分外警惕。
“你怕空安下来吗?”
“他下不来的。”
“其实我希望他成凶尸恶鬼,你不也一样吗?”
“他那么喜欢那座寺庙,就在那里当鬼,也让他坐几十年牢。”
徐彔一点儿不带怕的,耸了耸肩,又说:“活着的空安让我颤栗,死了的他,可别想把我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