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遁光如丧家之犬,撕裂长空,不辨方向。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那座小院,那个青年,那株诡异的黑莲,已然成了他心中最深最沉的梦魇。
“噗!”
又一口魔血喷洒而出,染红了云层,遁光随之黯淡几分。
并非旧伤复发,而是道心激荡,根基受损,已是强弩之末。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眼中血丝密布,除了惊惧,更有无尽的茫然与荒诞。
“为何…为何会是这样?”
他嘶声低吼,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顽石在剧烈摩擦。
“深渊之主…竟会退却?”
“那株妖莲…它怎敢拒绝?”
他纵横魔道万载,自诩算无遗策,俯瞰众生,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狼狈,这般匪夷所思的结局。
所倚仗的无上伟力,在那座看似平凡的院落面前,竟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所信奉的至高意志,竟会向一株来历不明的植物低头,发出邀请,而后被…被无情地搁置,乃至无视。
他的骄傲,他的野望,连同他坚不可摧的道心,都在那小院前,碎裂得彻彻底底。
“逃!必须逃得更远!”
这个念头,是他此刻神魂之中唯一的执念,如跗骨之蛆,鞭策着他榨干最后一丝魔元。
至于复仇?他连想都不敢想。
至于深渊曾经许下的承诺?如今看来,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针对他魔尊的阴谋。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费尽心机引来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深渊之主投影,抑或只是某个…某个同样被那座小院戏耍了的可怜虫?
这念头一旦生出,便如荒原上的野火,在他几近崩溃的神魂中疯狂蔓延,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他不敢再深思,只是燃烧着残存的魔元,不顾一切地催动着遁法,只想离那片让他永世不愿再记起的土地,越远越好。
与此同时,在那座偏僻的小山村之外。
先前那股扭曲、压抑、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拖入无尽深渊的恐怖气息,骤然间烟消云散。
笼罩四野的阴寒与死寂,如同退潮的海水,迅速远去。
阳光,重新变得和煦温暖,洒落大地,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微风拂过,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以及雨后初晴般的清新。
远处的山峦依旧含黛,近处的溪水潺潺微澜,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祥和。
仿佛先前那毁天灭地的威压,那贯穿天际的漆黑裂痕,那令人绝望的深渊之力,都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村口不远处,那株苍劲的老槐树下。
两道身影并肩而立,衣袂在微风中轻轻飘拂,气息却如深渊般沉凝。
左侧的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正是天机阁的隐修长老孙玄。
右侧的中年文士,儒雅清癯,目蕴神光,乃是浩然书院的山长白晟。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难以掩饰的震撼,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走了。”孙玄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略带几分干涩。
先前那股压力,即便是他这等修为,也感到心惊肉跳。
白晟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地望向那座被晨雾轻拢的小山村,语气中带着几分悠远:“那股气息…远非我等能够揣度,怕是真正的‘深渊’一角,降临此界了。”
“魔尊引火烧身,却也让我等见识了何为井底之蛙。”孙玄自嘲一笑,随即面色凝重,“可那‘深渊’,似乎在那位前辈面前,也未曾讨到半分便宜。”
白晟苦笑道:“何止是未曾讨到便宜,依我看,简直是…落荒而逃,丢盔弃甲。”
他们虽未敢以神念直接探查苍穹之上的变故,但凭借秘法,依旧能模糊感知到部分景象。
那漆黑裂痕的出现,那深渊之力的恐怖降临,一度让他们以为此界将倾,末日将至。
谁曾想,变故突生。
那让他们感到窒息,连反抗之心都难以生出的无上伟力,竟会以那般仓促,甚至可以说是狼狈的方式退走。
“那位前辈的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非我等凡俗所能想象。”白晟悠悠一叹,语气中充满了敬畏。
“我等原以为,魔尊已是此界万年难遇的大劫,如今看来…”孙玄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意味,“不过是跳梁小丑,引来了更可怕的存在,却又被前辈弹指间抹平了风波,甚至连那更可怕的存在,也灰溜溜地走了。”
白晟深以为然,颔首道:“这座小山村,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才是真正的擎天玉柱,是我等眼拙,有眼不识泰山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都在消化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经历。
“此事,需得立刻上报宗门与书院,必须重新评估此地的重要性。”孙玄沉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理当如此。”白晟郑重点头,“只是,我等该如何措辞?难道要说,深渊之主降临,然后被村里一株不知名的黑莲给…给劝退了?”
孙玄闻言,嘴角不由得也是微微一抽,这话若是原封不动地说出去,恐怕会被当成疯言疯语。
“便如实上报吧,信与不信,自有他们去判断。”孙玄最终叹了口气,“至少,要让他们知晓,此地绝不可轻扰,前辈他…喜静。”
“善。”白晟应道,心中却依旧在思量,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描绘出今日所见万一。
而在更外围一些的山林各处,那些先前因各种缘由汇聚于此的修者们,此刻大多瘫软在地,狼狈不堪。
先前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与压迫感消失的瞬间,他们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冷汗早已湿透了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许多人面色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尽是惊魂未定。
“退…退了?”
“那是什么…刚才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天爷…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更深层次的恐惧,在他们心中交织碰撞,让他们神情恍惚。
他们并不知道高空之上具体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只知道,自己刚刚从某个无法想象的恐怖边缘,侥幸擦身而过。
那股威压,让他们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生出,只能如蝼蚁般匍匐颤抖。
此刻,随着那股毁天灭地的威压彻底散去,他们再看向那座被薄雾笼罩,显得愈发神秘莫测的小山村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有丝毫的好奇与探究,更不敢存有半分的觊觎与妄念。
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以及…深入骨髓的恐惧。
“前辈…村里那位前辈,究竟是何等通天彻地的存在?”
“连那等…那等仿若灭世之威,都能如此轻易地化解于无形?”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来此滋扰前辈的清修!我罪该万死!”
一名平日里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元婴老怪,此刻涕泪横流,狼狈不堪,朝着小山村的方向连连叩首,额头都磕出了血印。
先前他还自恃修为不凡,想凭借一些隐匿手段,近距离观摩一二,希望能窥得一丝机缘。
此刻回想起来,那简直是寿星公上吊,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更多的人,则是默默地从地上爬起,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和散乱的发髻,只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小山村的方向,深深地施了一礼。
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仓惶离去。
此地,已非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踏足。
机缘?在这种无法理解的伟力面前,谈论机缘本身就是一种亵渎。
能够保住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
一时间,山林间人影绰绰,皆是仓惶逃离的修者。他们来时或意气风发,或野心勃勃,怀揣着各种各样的目的。
去时,却只剩下同一个念头:远离此地,永生永世,再不踏足。
那座看似平凡无奇的小山村,在他们心中,已然成了一处比九幽黄泉更为神秘,更为不可测的禁地。
小院之内,梓凡依旧对外界那番惊天动地的风云变幻浑然不觉。
他见角落里那株小黑莲不再“摇头晃脑”,似乎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便也失了继续逗弄的兴趣。
“不理我算了,小气鬼。”他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然后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很是舒服惬意。
“胖墩,走了走了,看看今天下了几个蛋,晚上给你加餐。”他朝着正在院子另一头认真刨着土,似乎在寻找蚯蚓的五彩锦鸡招了招手。
胖墩“咕咕”叫了两声,抖了抖漂亮的羽毛,迈着两条小短腿,颠颠地跟了上来。
一人一鸡,身影在阳光下拉得长长的,悠然自得地走向鸡窝方向。
角落里,那株三叶黑莲静静地伫立在陶盆之中。
第四片新生的嫩芽之上,那抹幽深的紫意,在无人察觉的细微之处,似乎又深邃了几分,更添了几分神秘。
它依旧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