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躲在广都府不出去!”金景陠的脸上尽是不满。
段烽獠今年五十四岁了,下巴上银白色胡须被打理得极好,泛着油光,如同一条瀑布。
他老神在在地捻着胡须,不疾不徐地道:“金大人不要着急,我想蔺都帅自有他的打算。此时正值危急之秋,我们更该勠力同心才是。”
金景陠听了这话脸色一变,只一刹那便又恢复了端正的神色,干笑两声道:“段大人所言甚是,是我太心急了。”
段烽獠很爽朗地呵呵笑两声,帮金景陠找补道:“金大人这也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
两只老狐狸在一阵干笑声中,彼此道了别。
看着金景陠的轿子离开,段烽獠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冷哼一声道:“现在这个时候,竟还敢去惹掌兵权的人,真是愚蠢至极!”
金景陠坐在轿子里,不住地咒骂段烽獠这个老狐狸,在这个时候竟然退缩了。
残阳如血,映照着蜿蜒东去的官道,将赵靖率领的千余精兵身影拉得细长。
铁甲铿锵,马蹄踏起滚滚黄尘,队伍沉默而迅疾,宛如一股贴着大地奔涌的暗流。
“报……”一骑快马卷着烟尘逆流而至,斥候滚鞍下马,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嘶哑,“大人!米粮关的魏总兵所部在破天关外二十里遭贼军精锐伏击,损失惨重,已退入破天关据守!贼军前锋游骑,距破天关已不足十里!”
空气骤然凝固。
刘世财倒吸一口凉气,王器脸色发白,周围将士们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这叛军怎么越打越厉害了?
自己等人真的能顺利地拿下合州吗?
“知道了。”赵靖的声音却异常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他勒住马缰,战马喷着粗重的鼻息在原地踏了几步。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在明日日落前,赶至泥溪!”
泥溪县是赵靖往合州的必经之路,距离鸡鸣关亦不太远。
“得令!”传令兵飞驰而去。
“大哥。”刘世财的马靠近赵靖,压低声音道,“米粮关失得太快,不合常理。徐鳌主力尚在合州分赃劫掠,哪来如此精锐能迅速击溃魏无忧?恐是都司内部倾轧,或守关将领……已不可信。”
赵靖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驱虎吞狼不成,反被虎噬。蔺宴此刻,怕是在广都府跳脚骂娘了。无妨,他乱他的,我们打我们的。”
在泥溪通往吉和县的路口上,先出发的刘七娃驻军在这里。
在和刘争沟通之后,刘七娃命人堵住了前往吉和县的道路,转而引导流民往鸡鸣关走。
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流民乱闯,但面对刘七娃所部精锐手里闪着寒光的武器,他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向着鸡鸣关去了。
鸡鸣关外,一场阴雨过后,昔日还算齐整的官道此刻已是泥泞不堪。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汇成一条绝望而缓慢蠕动的长龙。
面黄肌瘦的流民扶老携幼,推着吱呀作响的破板车,或仅仅背着个空瘪的包袱,眼神空洞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隐隐的绝望气息。
几口巨大的铁锅架在临时搭起的草棚下,翻滚着稀薄的米粥。
鸡鸣关的士兵们忙得满头大汗,竭力维持着秩序,嗓子早已喊哑:“排好队!一人一碗!不许挤!”
但面对汹涌的人潮,这秩序如同纸糊的堤坝,随时可能崩溃。
“砰!”
一声闷响,一个壮硕的汉子撞开身前的老者,疯狗般扑向粥锅旁刚搬下的一袋糙米。
“给老子粮食!”他双目赤红,伸手就去抢夺。
“拿下他!”站在城墙上的刘争厉声喝道。
瞬间几名士兵上前扑倒那汉子,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押下去,打二十军棍,再敢冲击粥棚、抢夺赈济者,视同贼寇,立斩不饶!”
冰冷的宣判让骚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流民们看着那被拖走的汉子,眼中既有畏惧,也有一丝被震慑住的茫然。
刘争在城墙上,高声道:“乡亲们!赵大人开恩,给你们一条活路!但活路不是抢出来的!是守规矩,等赵大人打回合州,带你们回家种地挣出来的!谁再敢生乱,休怪本官无情!”
流民们惶恐地站在泥水里,他们根本不相信还能回去。
赵县丞特意在县衙一角辟出一块地方,留给魏青雁接见外面的商人。
即使价钱是一样的,粮商们也更愿意和魏家做生意,而不是官府。
此刻,几名粮商正在对着屏风后的魏青雁诉苦。
一位粮商唾沫横飞:“四奶奶!不是小的坐地起价!实在是水路被贼兵卡断,陆路艰难,运粮的脚钱、损耗都翻了几番!您这价……小的们真得赔掉裤子啊!”
魏青雁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极大的力量:“赔裤子?好啊。魏家库房里还有百十匹上好的松江棉布,够不够赔你们的‘裤子’?或者……”
她故意将茶碗撴出声音,冷声道:“我现在就让衙役封了你们的车队,按‘扰乱赈济、囤积居奇’论处?兵荒马乱,死几个奸商,想必官府也没空理会。”
原本指望着在魏青雁这里抬抬价的粮商们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眼前这位过去的魏家大小姐、现在的新过门的赵家四奶奶,手段比布政使衙门的公文还凌厉百倍。
“不敢,不敢!”为首的粮商连连作揖,声音发颤,“就……就按大人之前定的市价加一成!小的们马上运粮过来!”
他们怕再争下去,连这一成都拿不到了,忙不迭地和奉墨确认价格和数量。
一直在旁听着的周小姐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心里不由更佩服魏青雁了。
若是让她面对这些粮商,怕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另一边的俞智听说那些粮商终于答应卖粮食了,忍不住赞道:“魏大小姐果然不同寻常,难怪魏家能在她手里蒸蒸日上。”
这时赵县丞走过来道:“先生,外面粮食已经装好车了,现在就送到鸡鸣关去吗?”
俞智点头道:“立刻送去。鸡鸣关的粮食撑不了多久,如果能在那里稳住流民,那是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