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走到水池畔,活水自青石缝隙渗入,在卵石铺就的池底蜿蜒成透明的脉络。池面莲叶如翡翠钟盘铺展,水珠在叶心滚动未曦;白莲则挺立如修长的指针,花瓣尖端蘸着初阳的金粉。
小九见到主人站立在池畔,从水中探出来头,嘶嘶嘶地说着心机虎。
“技不如人,就好好修炼,怨天尤人的功夫比妖力强。”防风邶唇间嗤笑,凌厉地盯着小九。
洛愿听见防风邶的话,抬眸看见他如寒冰的眼神,“你别说小九,你除了凶,也没说好好教。”凤哥把无恙带在身边教,小九跟着他,他也没说费费神。
小九???瑶儿在哪里?
“物竞天择,妖从出生就是优胜劣汰,冷酷无情,出生就得学着独立。食物短缺时,白鹳会将才出生最弱的幼崽丢出鸟巢外,任其自生自灭。成年黑鹳会啄伤发育不良的幼鸟,将其置于巢外暴露于天敌。他们的做法都是为了保障强壮后代的存活。”
“新狮王接管狮群后,会残杀前任雄狮的幼崽,这样母狮才能更快进入发情期繁衍自身后代。母熊在食物匮乏或幼崽异常时,可能咬死并食用弱小后代,维持自身生存。”
“圣女,谁让它生来是妖,未修成人形前,得活在地棘天荆,黑风孽海之中。”防风邶嘲讽着她,寒冰积压成川。
小九.............哼!
“谁说的!谁说的!小九是我孵化的!现在我养的!凭什么说我家小九要活在黑风孽海。”洛愿知道他说的是现实,打狗也得看主人,他讥讽谁家是黑风孽海。
小废物又开始认亲不认理了,这倒是挺会收服妖的。
抱住脖子往上一蹭,双腿缠在他腰上,显现在他身前,气鼓鼓瞪着他,各种不服气。“我的东西,就是花花草草也是宝贝。”
小九.............眼睛像是受到惊吓,猛地瞪大,像是婴儿拳头的眼眸,目光炯炯。
防风邶低眸看了一眼,放任目光流淌在她眉眼。他的眼神像窖藏三百年的竹叶青,乍看澄澈见底,细品方觉\"此情无计可消除\"的烈性。
“你这样抱着我?谁调戏谁?”
洛愿低头看了看,“调戏你,你要咋的?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咱们小九要脑子有脑子,要武力有武力,它一定可以变得像应龙一样。你现在不也随着自己的本心而活吗?你不想,没人能威胁到你的命。”
“你对它别那么凶,你对它像对待毛球一样,否则它心里不平衡容易扭曲。”洛愿期待地盯着他,防风邶沉着脸,久久不说话。
“宝邶,宝邶,咱们防风邶也是宝贝。”洛愿忽而抱住他,头搁在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当初都是你不相信我,藏在海里不见我,不然我已经带你回玉山了。吃着玉山的蟠桃和玉髓长大,现在也不至于是个冰块。”
防风邶被她抱住那刻,后背的肌肉像拉满的弓弦般绷紧。眼神突然下沉三度,如同正在坠落的冰锥,阴冷地盯了一眼小九,小九立刻沉入水底。
他故意忽略她微凉气息扫过脖颈时,带来的波澜。“原来当初圣女就存了养我的心思,对我图谋不轨。”轻笑声里掺着刻意为之的轻佻。
他当时满身血污,蓬头垢面,自己再怎么色,也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吧。洛愿抬头瞪着他,“你当时有这么好看吗?还比我大几百岁,老得都硌牙,我图你什么?图你要什么没什么,还是图你年龄大?”
防风邶被她气得胸膛起伏,他老?妖族的寿命,他还不到千岁,老?“圣女嫌我老?”
“你成人形比我大几百岁,谁知道你在蛋里待了几千年?修成人形又得百年,七七八八加起来,说不定你都上万年了,还不老?”
九凤.............忍不了,简直是忍不了,她到底骂谁!!!
“圣女是把做生意的好手,很会记账。”防风邶猛地攥紧她的衣衫,一把将人丢向水池。小九赶紧用长尾将朝瑶卷住,避免她掉入水中。
洛愿看了看小九,拍了拍它的尾巴,“不错,反应很快。”抬眸对着防风邶得意地笑着,“宝邶,该你接住我了。”
小九闻言猛地一甩,洛愿立刻飞向防风邶,伸手扑向他。防风邶冷着脸别过头,却在她扑过来那刻,接住她。
“再来。”洛愿兴奋地望着他。
“圣女平常都这么玩?”防风邶看了看水池里的小九,冰雪消融。
“快点,快点,无恙不在,你陪我玩。”洛愿扯了扯他的衣衫。
防风邶揽住她的腰,将她抛向小九,小九再次卷住朝瑶,回抛向主人。
“小九,下次再高点!”洛愿喜欢在显现时玩这个,不靠风,不靠灵力。这时候自己是正常人,不是轻飘飘的空气,不会随风而去,随风而来。
防风邶跃到水榭的亭子上,故作不耐却一次次接住她,反反复复陪着她玩无聊的游戏。她向自己扑过来时,白色裙摆携带三两点阳光碎屑,每次都先向他伸手,等他接她,仿佛十分肯定自己会次次接住她。
笑容像被风吹皱的春水,涟漪荡到眼尾变成月牙形细纹,银铃般的\"咯咯\"声,每个音节都沾着蜜糖似的甜脆。
洛愿的笑声引起府邸里侍女的注意,无恙听见瑶儿的笑声,立即飞了过去,吼吼吼地化作原形表示自己也要玩。
“小九,咱们换队形啦。”
小九看了一眼心机虎,立刻把瑶儿抛向心机虎,防风邶首次见到无恙的体型,小九打不过挺合理,幼崽的年龄已经是成年的体型,双翼也长出来了。
无恙等朝瑶落在它身上,猛地向那个人甩过去。
珊瑚等人瞧着府中场景,初次见到小九与无恙巨大的体型,惊得不说话。心里担忧圣女一不小跌落下来,紧张地望着府邸上方。
玩到日暮,洛愿才尽兴,无恙和小九在众人面前再次变成萌宠,一个在水里畅游,一个在花丛蹦蹦跳跳。
唤人在竹林摆饭,洛愿拉着防风邶跑向竹林,唤醒西陵淳一起吃晚饭。
西陵淳.........怎么天都要黑了。
晚饭时间,玱玹避开众人,嘱咐让小夭自己玩会,他和丰隆有要事相商。小夭想回去找瑶儿,听见玱玹的话只能点点头,乖乖跟在馨悦身边。
玱玹与丰隆单独待在屋中,玱玹率先开口,“今日朝瑶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你都说是前尘往事,我岂会放在心上。”今日玱玹当着众人说往事如烟,已经表明他并未介意,自己再放在心上岂非小肚鸡肠。
两人聊起正事,手中有兵马,才能应对各种变化。此刻丰隆所做之事,是他自己的决定,赤水氏还不知情,无法借助家中兵马。他们决定借修缮辰荣山旧殿的机会,在辰荣后山秘密养兵。
私养军队等同谋逆,是死罪,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容忍的。对比委身辰荣山主持修缮工作的玱玹,丰隆作为辰荣血脉和赤水未来族长,实际的地位和实力比如今的玱玹高。敢于和玱玹做出这个铤而走险的决定,全因心中的宏图伟业。
“丰隆,瑶儿与你们赤水族什么关系?”讨论完正事,玱玹问起赤水族长的用意。
丰隆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真心话,我也不知道。我问过爷爷,爷爷说赤水与她家中有些渊源。”上次约见不成,他返回赤水时问过爷爷,爷爷像是不想提,随口说了一句就走了。
“你也不知道朝瑶的出生家世?”丰隆疑惑地看着玱玹。
“那我也是真心话,我不知道,小夭也不知道。小夭问过,结果瑶儿那嘴你也知道,谁的面子都不是面子。”玱玹想起今日白天之事,只能苦笑。
“今日西陵淳喊她姐姐,我以为她是西陵的人,谁知她还有鬼方的令牌,她还真是深藏不露。”朝瑶手上可有三枚族长信物,“爷爷给的那枚玉璧,我要是在外见了,也得对她客客气气。”
“她在西炎城把禹阳和始冉一人打了一顿,爷爷没说她,反而把禹阳抽了几十鞭子,我出发来中原时还不能下地。”
两人说笑几句,丰隆还特地询问朝瑶喜欢什么,玱玹戏谑地看着他,“玉贝,普通的贝币她嫌揣的多,还不值钱。”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花钱的速度,有目共睹。城里店家有福气了。”
丰隆............这不还是玉。
馨悦亲自送小夭到门口,目送她和玱玹乘上云辇才离开。
“小夭,你也认识鬼方的人?”玱玹侧身看向小夭。
“不认识,我只知道瑶儿身边有个鬼方的老头,瑶儿自小跟他学习阵法。”小夭心想这事没什么可瞒。
“那西陵与赤水?”
小夭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哥哥,你觉得我这个半途回来的王姬,能与他们熟稔?”
“瑶儿从小就四处游历,她认识很多人,丝毫不奇怪。”
玱玹沉默地点了点头,吩咐先去朝瑶府邸,走进府邸。两人猝不及防看见朝瑶与西陵淳正在拼酒,朝瑶换了男装戴着面具,防风邶坐在月光下惬意地望着两人。
“原来你们躲到这里了。”小夭见到三人不再拘谨,跳脱出几分玟小六的性子,豪爽地走过去,选个朝瑶身边的位置坐下。她看了看朝瑶这身打扮和站姿,一脚踩在石凳,双手抱着酒坛,男儿本色。
洛愿抱着酒坛子灌水,西陵淳也不甘示弱,抱着酒坛大口饮酒,谁也没说话。防风邶倒是说了一句:“府里的酒差不多被他们喝光了,婢女已经出去买酒。”
防风邶的口气,这里反倒像是他的府邸了。玱玹走过去坐在西陵淳身侧,温和地看着防风邶,“没想到防风公子与淳弟到瑶儿这里来做客了。”
防风邶微笑地看向玱玹,“出了辰荣府,我们刚好遇见,就一起回来了。”
“好了,我又喝光了!”洛愿放下酒坛,手臂掠过唇角,擦拭掉酒渍。
西陵淳放下酒坛,忍不住打个酒嗝,“姐姐,好酒量。”
玱玹与小夭扫了一眼地上垒起来的酒坛,西陵淳酒后面赤,放下酒坛爽朗地坐下。看着朝瑶神色如常,不由得佩服。
“淳弟,她当初一个人喝三个人,你与她拼酒也不先打听打听。”玱玹扫了一眼防风邶,给自己倒杯酒。
“我从古蜀到现在就没赢过。”西陵淳见玱玹要与他碰杯,连连摆手,“表哥,我得缓一缓了,进府酒就没断过。”
“好呀,我还担心你无聊,结果你跑回来放开了玩。”小夭指着地上的酒坛,“哥哥,你这次又没口福了。”
“天天酿酒也挡不住瑶儿朋友多,这家送点,那家送点。”玱玹看了一眼酒坛,笑着打趣朝瑶。
洛愿..........你今天没亲够?笑得多勉强。“朋友多好办事,你的朋友也不少,下次多酿点,记得给他们送。”
“那你可别又给我喝光了。”玱玹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洛愿瞧见西陵淳红晕浮面,“我家院子多,喝多就睡。”随后当着玱玹与小夭的面唤来侍女,“你等会带他们去选房间,喜欢哪间住哪间。”
玱玹看了一眼笑盈盈的防风邶,“瑶儿,我们留宿恐有不妥,毕竟是外男。”
“都是朋友,不要见外。只要小夭身边人嘴巴严,我这傀儡可不会说话。”洛愿对着玱玹挑挑眉。
西陵淳本想一口答应,听见玱玹的话又有点犹豫,此刻见朝瑶话说这份上,“那就不客气了。”
“哥哥,你就住我的院子吧。”小夭瞟了一眼防风邶,心里不放心。
“行,那就这么愉快决定了。”洛愿故作沉思,眼光在玱玹与防风邶之间来回流转。防风邶放下酒杯,“瑶儿,什么话不好说?”
“我府邸可不提供美人、舞伎这些,冷水倒是有。”
三个男人同时沉默了,防风邶温柔的笑意变成强颜欢笑,玱玹盯着朝瑶都要喷火了,西陵淳面红耳赤,像是涂上姑娘家的胭脂水粉。
小夭...............伸手捂嘴,直接拖走,“她喝多了,你们聊。”朝瑶唔唔唔几声,任由小夭拖着走。
“姐姐说话耿直。”西陵淳急忙站起来就拉住防风邶,“邶,咱们今晚住一个院子。”
防风邶.............“盛情难却。”
玱玹紧紧握住酒杯,仰天长叹,等不到坐上那个位置就得被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