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天下百姓都拥戴您呢。”
坐在他对面的韩骁,笑道。
燕王沉默不语,半晌后,缓缓开口了。
“骁儿,你觉得这天下,最后当归于谁手?”
“当然是舅舅了!”
“可是舅舅总有老的那一天,到那时候呢?”
韩骁疑惑了,他没想过这么长久的事,他只知道跟着燕王打天下。
燕王英明,凡是他的治下,都被管理得井井有条,百姓无不称赞。
所以,韩骁似乎也不需要操心,天下大事,燕王舅舅做的决定,总是没错的。
“骁儿不知。”
韩骁诚实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世子为人如何?”
燕王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向了韩骁。
韩骁脑海里立刻浮现了那道白色的身影,飘飘若仙,还有他说起自家的弟弟,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那张笑脸,让韩骁心里有些异样。
“世子殿下为人亲和友善,大度宽容,是个好人。”
燕王脸上露出了讶色,笑道:“本王竟不知,骁儿何时对世子改观了这么多了。”
“不是舅舅让骁儿和世子处好关系,免得底下的人,又胡说八道了吗?”
燕王笑了,问道:“那骁儿你呢?舅舅给澜儿册封了世子,你可有怨恨舅舅不公平?”
韩骁不满地瞪着双眼:“舅舅!您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争夺!莫非您不信我?”
燕王呵呵笑了:“好,舅舅说错了。”
韩骁这才脸色缓和了起来。
“骁儿也是长大了,没小时候好玩了,逗两句都不行。”
燕王年轻时候,性子也不是像现在这般冷肃严峻,也会开一开玩笑,不过,毕竟常年坐在宝座上,浸淫权术,慢慢地就没几个人敢靠近他了。
都说天威难测,燕王也离天威不远了。
韩骁是为数不多,还能在燕王面前,说话自在的人了。
一来他从小就跟在燕王身边,多次出生入死保护燕王,立下了汗马功劳,二来也是燕王知道他,心思纯良,可堪信任。
只不过,人心之事,又岂能长久定论呢?
这些年,燕王身边,忠诚的,背叛的,谄媚的,来来去去,甚至最好的兄弟,最后跟他分道扬镳的,也不是没有。
多到麻木,麻木到他都已经看淡了。
唯独这个侄子,从他这里,还尚能找回点年轻时候的那种轻松感。
韩骁闷着头,不说话。
燕王淡淡笑了,道:“骁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你可明白?”
韩骁思索片刻,道:“百姓是水,舅舅是舟,百姓如水般的拥戴,舅舅这艘巨船,才能平稳地驶进京都里去。”
燕王笑了,不置可否。
这个侄儿,这么多年在自己的身边护着,终归还是心思单纯了点,还得等他多经历些世事,才能明白。
“听说你和赵校尉比武,赵校尉赢了?”
燕王忽然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韩骁坦诚道:“是,赵校尉武艺高强,骁儿甘拜下风。”
“他倒是个人才,我看,此人可比你这傻小子,要聪明多了。”
燕王调侃他。
韩骁有些不服气,比武输了而已,如何就能看出来,赵凛比他聪明了?
燕王没多说,存了点私心,觉得韩骁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在自己身边一天,也不会有旁人亏待他,何必现在让他徒增烦恼。
“世子品行端正,为人宽和,骁儿,你看得不错。”
“舅舅方才问你的,天下当归于谁的问题,可能对于目前的你而言,还不太能理解。”
“但是,舅舅希望你记住,厚德载物。不论是舅舅,你,还是世子,亦或是旁的人,总有老去的一天,可是,这艘船,还得行驶下去。”
“可是,总会有德行厚重之人出现,一代代将这艘船,承继下去。”
燕王说得郑重,韩骁虽然一知半解,但是还是点点头,记在了心底里。
舅舅这是对世子的认可吗?
韩骁心中默默猜测,但是,他记得谢云澜对他的提醒,燕王不喜欢党争,他不想让燕王舅舅怀疑他。
所以,这句话他没问出来。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燕王府却灯火通明,处处挂着红灯笼,将庭院照得极亮,显得这个冬夜格外火热。
庆功宴。
从府里的正厅,到偏厅,都摆满了酒桌,坐得人头攒动,侍女们端着果肴点心,像流水一样在人群中间来回穿梭着。
那些五大三粗的部将,还没开始上菜喝酒,就已经吆喝上了,那震天嘈杂的音浪,若是传话的声音小一点,都传不过去。
宽敞的宴客厅里,雕梁画栋,大气非凡。一排排大红木圆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食,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在正厅中央,燕王身着锦袍玉带,面色红润,虽然年过四旬,两鬓已有斑白,但是仍然豪气十足。
他端起酒杯,声音壮如洪钟,也不多说废话,言辞之中,难掩得意之情。
“此次楚扶之战,我军能够凯旋而归,全赖诸位将士奋勇浴血。夺得天下,指日可待,至此,承肃谢过各位,这一杯,敬诸位英雄!”
说完,双手端起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
堂下众将,纷纷起身,双手举杯,振臂高呼,哗啦啦的衣袂声,连成一片。
“誓死追随燕王殿下!”
声音震天响,把房梁上的灰尘震得簌簌落下,在这宴会厅有一席之地的李尧,一阵热血上涌,也跟着站起来,敬酒高呼。
能有如此忠心部将,这天下迟早是燕王的。
有些部将甚至都哭了起来,这次楚扶之战,虽然损失不大,但是,也有人从此长埋那片重镇之地,再也没办法继续走下去。
谢云澜也感动不已,虽然没有亲身上阵,但是,听到众将的高呼声,哭诉声,仿佛也有种感同身受的悲壮感。
烈酒入喉,辛辣至极,能将一切过往都深埋土里。
而这场盛大的庆功宴,则预示着一场新的开始,给他们夺取天下,安邦定国的理想,染上了鲜红的血气和斗志。
酒过了几巡后,燕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朝坐在旁边的谢云澜道:“澜儿,听王参事说,这次庆功宴,你还准备了别的惊喜,是什么呢?”
被燕王问到,谢云澜朝身边的侍从示意了一眼,很快,侍从便拿了一个长木盒过来。
谢云澜将木盒打开,将里面的卷轴地图,呈递给燕王。
“殿下,您上次提到,攻城的时候,损失耗费颇大,如今咱们粮草银钱紧缺,得把钱用在刀刃上。”
“刚好,您让儿臣这次布置庆功宴时,跟韩将军商量商量,儿臣便想到,何不从城防管理上,进行精简调整,这样可以省下不少钱来,留下来给将士们多置备些棉衣棉靴。”
听谢云澜这么讲,燕王眼睛一亮,将那地图和后面附带的开支明细,仔细看了起来。
谢云澜趁燕王看的时候,在一旁适时解释着。
“比如,我们可以对物资库做一个更加精细的管理,根据以往的防御战斗需求,做一个基本预估,而不是到年底的时候,还有大量囤货挤压……”
“再比如,我们可以在巡城的时候,同时安排专人对城墙,弓弩器械,投石器等基础设施的损耗进行记录,有针对性地根据损耗程度,进行补给和维护,而不是一股脑地全面调补……”
这军营里,会打仗的能人多,会管理的人少,尤其是涉及到此类银钱使用,成本损耗管理等,这帮武人看了就头大,可苦了王参事这些人,要管这么一大帮人的吃穿用度,武器设备。
燕王一边看,一边听谢云澜讲解着,眼睛越发亮了起来,最后,将那些地图册子好生收了起来,欣慰地看着谢云澜。
“澜儿,你这可真是,给本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了……”
“能帮到殿下,是儿臣的幸事。”
谢云澜谦虚地说着,又看了眼韩骁,还有一旁的王参事等人。
“韩将军,王参事他们,也帮了我不少忙,若没有他们,我也没这么快,就把濮都的城防管理给做出来。”
“世子殿下当真谦虚,我们也就是出了点微薄之力,还是世子殿下有头脑。这下总算可以给将士们省下点钱买冬衣了,每次总找我抱怨,我头都大了……”
“哈哈哈!”
燕王哈哈大笑,看王参事愁眉苦脸,知道他被那些繁重的文书内务折磨得不行,亲自给他斟了杯酒,让王参事受宠若惊。
韩骁意味深长地看着谢云澜,笑道:“原来,这就是世子殿下说的保密了,没想到世子殿下竟有这般本领,真是让我们这些武将惭愧……”
“韩将军,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哈哈哈……”燕王显然心情很好,“都别谦虚了,都是好样的!”
说着,转头朝众人笑道:“都说了平时让你们多看看书,这么多糊涂账,这么多管理上的毛病,怎么就没一个人能整理出来呢?”
这帮武将虽然不爱看书,但是,听了谢云澜这番城防管理精简的筹划后,也不由得对他大为改观。
人总是会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敬重羡慕。
有几个人趁势朝谢云澜敬了杯酒,说以后跟世子殿下多取取经,也长长见识,谢云澜笑着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