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真对丹炉摇着蒲扇,不住地打着哈欠,琢磨着,公子怎么还不回来?
都快子时了。
院门“吱呀”声响起,逸真扔下蒲扇,赶忙往外跑,边跑边埋怨地喊着“公子,你总算回来……”
“了”字还没说完,看到院子里的场景,那话音就极速拐了个弯,脸色瞬间由喜变慌。
“公子,你受伤了?!”
看到谢云澜衣袄上大片血红色,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色煞白,嘴角还有血迹,逸真慌得声音都抖了起来。
完全没注意到,谢云澜身后不远处,还有个看起来更惨的人,拄着跟长刃,一瘸一拐地跟在后头。
“无事,我没受伤,是他的血。夜深了,别这么大喊大叫,惊扰了师尊。”
谢云澜摇摇头,指了指身后跟着的赵凛。
逸真这才注意到,黑漆漆的院子外,还站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看着狼狈不堪,眸子还闪着幽光,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是谁?”
逸真甫一对上那人狼一样的眸子,心里就打了个寒颤,又不甘示弱,以主人家的语气,指着赵凛,问谢云澜。
谢云澜皱了皱眉,他浑身经脉难受,不想多说话,只想尽快回房调息,潦草地解释了两句。
“你带他到偏房,帮他包扎一下,他刚被人追杀,我救他回来了。”
被人追杀?
逸真就是个炼药的小童子,虽然没出门过,但也知道,外面是非争斗不断,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回带啊?
公子这般颓唐样,他还是第一次见,看他脸色苍白,怎么可能无事?
跟这人肯定脱不开关系!
这样想着,逸真对赵凛,就没什么好脸色看,但是碍着谢云澜,也不好发作,撇着嘴将赵凛往偏房领。
赵凛也算有理节,明看到逸真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还是客客气气谢了。
“有劳小师傅。”
逸真也没搭理,扭头往偏房那边去。
“对了,你叫什么?”
谢云澜站在房门口,正准备推门而入,忽然想起来,压着浑身的疲惫难受,问了他一句。
“赵凛,太祖赵氏的赵,寒光凛冽的凛。”
谢云澜点点头,关了房门。
哎~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赵凛巴巴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好像不高兴了。
“哎,你过来!”
偏房里,逸真可没那么客气,拿出药箱,重重地放在桌上,没好气地喊着他。
赵凛扭过头,拄着那柄长刃,艰难地往房里走,昏黄的烛光下,浑身是血的男人,拄着把锋利的长刃,站在不太高的偏房里,压迫感十足。
逸真压下心头的不安,让他过来,帮他换药。
赵凛瞥了一眼逸真,将长刃放在墙角,缓缓走了过去,淡淡地说:“不劳烦小师傅了,在下自己可以包扎伤口的。”
哟,在别人家里,架子还挺大?
逸真乐得轻松,站起来走了出去。
“小师傅,劳烦问一句……”
走到门边的逸真,被喊住了,他奇怪地回头。
“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
逸真皱着眉头,满眼的防备。
“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家公子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总不好喊他哎吧?”
赵凛淡淡地微笑着,逸真被噎住了,这是在讽刺刚才喊他哎吗?
“谢云澜,云雾的云,波澜的澜!”
逸真没好气地扔下了一句,扭头走了。
“谢云澜……”
赵凛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倒像是品着什么滋味一样。
不过,逸真虽然对他脾气不太好,甚至语气上都有些刻薄,但是,也算是个厚道人。
干净的衣物,热水,都帮他拿了进来。
这下,赵凛才是实心实意地说了声谢谢。
淡淡的草药味,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赵凛心中暗道,是碰上了修仙的道人吗?
在这乱世,有高人在山里修行,也并非稀奇,只不过寻常人能不能碰得到,得看机缘了。
月上梢头了,把自己整理干净的赵凛,趴在干干净的床铺上,疼得睡不着,瞪着眼睛盯着窗外那轮大圆盘的月亮。
不过,他的思绪,也挺乱的。
谢云澜苍白的脸,嘴角那一抹刺目的殷红,还有紧蹙的眉头,咬唇压抑的疼……
他怎么样了?那会儿看着似乎受伤不轻。
赵凛脑子有些乱,从床上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他不敢打扰,但是又想看看谢云澜的伤势,月光撒在院子的石板上,他瘸着腿,在正房的门外,左右徘徊。
窗户纸里,烛光还在亮着。
还没睡么?
赵凛小心翼翼地走到窗外的柴垛边,却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声音。
堂堂八尺男儿,站别人窗外偷听,像什么样子!
赵凛脑子里的声音在唾弃自己,这样子简直是太失态了,准备回房去,却被几句朦朦胧胧的话音,给缠住了脚步。
“......师尊,弟子又让您费心了。”
谢云澜低头坐在桌边,十分愧疚,玄清子却让他别说话,苍白的须发因内力的流转而微微浮起,单手撑在他的后颈灵脉处,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
良久之后,玄清子松开了手,长舒了口气,捋着白须,皱着眉头斥道:“你擅自启动护山大阵,念在你是救人心切,此次为师就不罚你了,今后切不可如此任性!”
自谢云澜成年后,玄清子极少对他说如此重话,谢云澜愧疚地赶忙起身跪地,却被玄清子扶起来了。
“师尊......”
谢云澜嗫嚅着,玄清子看到谢云澜苍白的脸色,摇摇头叹了口气。
“澜儿,你可别辜负了为师和你父母的一番苦心,送你来青冥山修习多年,倘若一朝毁掉得来不易的修行成果,岂非惹人笑话为师不会教徒了。”
原本丧着脸的谢云澜,破涕为笑,嘟囔着:“师尊已经是世外高人了,难道还在意凡夫俗子的看法吗?”
“你这孩子!”
玄清子敲了敲他的脑袋,笑了起来,也不板着脸了。
知道谢云澜虽然表面温顺,但是实则性子执拗,若是让他为了自保,而弃旁人于不顾,也非君子所为。
玄清子没再多说,但还是忍不住多叮嘱他几句。
“你的经脉之痛,因为常年有紫阳藤养着,所以被压制下去。今日如此妄为,为师虽然替你暂时调理了经脉,但是想要像以前那般自由畅快,也是不能了。”
“经脉受损不可逆,只能好好将养,阴雨天气,尤其需得注意,切莫再受寒凉了。”
“是,弟子记住了。”
谢云澜低头应着。
玄清子看到这个听话的徒弟,爱惜他的天资秉性,也为他多舛的命运叹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澜儿,虽然为师劝你少涉他人因果,但是想来你也很难做到,这也是天性使然。今后多加注意,为师也不能一辈子这般操心你了。”
听到这话,谢云澜惊慌地抬起头来。
“师尊,您是要离开弟子?”
玄清子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了一眼窗户,叹道:“你的命劫已至,今后,师尊怕是不能帮你了......”
说完,就化作一缕青眼消失了。
“师尊!!”
谢云澜惊慌地大喊着,站在窗外的赵凛,赶忙瘸着腿,躲到了墙角。
“啪!”
凌乱踉跄的脚步,推开了房门,谢云澜险些被门槛绊倒,却只看得到,空空如也的院子,只有一轮圆月,孤零零地挂在漆黑的夜空里。
“师尊!!!”
谢云澜带着哭腔,朝远处大声喊着,惊动了后院里正在睡觉的逸真。
“怎么了?”
逸真披着衣服,点着盏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没什么。”
谢云澜揉了揉眼睛,压住了沙哑的嗓音,被逸真扶了起来。
对于谢云澜而言,除了谢氏夫妇,跟他最亲近的,就是玄清子了。
外界传玄清子为人清高自傲,不近人情,但是在谢云澜眼里,玄清子如师如父,待他视如己出一般。
今夜知道他擅自启动护山大阵,他老人家还惦记着来给自己调息,谢云澜真是愧疚不已。
“师尊闭关了……”
谢云澜哽着嗓子,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以后恐怕很难再见到玄清子了。
“啊?”
逸真没想到,仙师竟然这么快就闭关了。
“公子,别哭了,这是好事啊……”
逸真拍了拍谢云澜的肩膀,扶着他进了房。
躲在门外角落里的赵凛,心脏狂跳不已,刚才房间里的那个老道人,是不是朝他这看了一眼?
“命劫……”
赵凛心中默念着,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从方才那些断断续续的话里,他听明白了,今晚谢云澜为了救他,似乎是伤到了根本。
脑海中闪过谢云澜那张苍白矜贵的脸,刚才哽咽的嗓音还回荡在耳边。
赵凛咬了咬牙,眸子暗了暗,捂着自己大腿上的伤口,一瘸一拐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