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间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像一群恼人的马蜂盘旋在头顶。叶徽指尖的金针在冷光下泛着幽芒,针尾雕刻的叶家缠枝纹在灯光中若隐若现。七十岁的老演员陈国栋仰倒在躺椅上,额头上密布的汗珠将花白的鬓角浸得透湿,面色灰败如纸,唇边还挂着没擦净的咖啡渍。他青筋凸起的手死死攥着胸口的中山装,布料已经被抓破了几道口子。
整个《大明医圣》剧组乱作一团,场务们像无头苍蝇般在狭窄的化妆间里撞来撞去。执行导演正对着手机吼叫,声音几乎要刺破鼓膜:\"最近的医院在修路?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救护车至少还要二十五分钟!陈老师要是出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叶徽拨开围观的场务,三根手指搭上陈老腕间。老人皮肤下的脉搏像即将断线的风筝,时有时无。寸关尺三脉沉细欲绝,舌苔白腻中透出诡异的青紫色——是典型的痰迷心窍兼中毒之象。他轻轻掰开老人的眼皮,瞳孔已经出现轻微扩散的迹象。
\"都让开,别围着。\"叶徽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化妆间瞬间安静下来。他解开陈老的中山装领口,突然注意到喉结下方有个不起眼的红点,周围隐约泛着蛛网般的血丝。
制片主任拽住他胳膊:\"叶徽你别乱来!陈老师有心脏病史,等专业医生......\"
\"等医生来就可以直接送殡仪馆了。\"叶徽甩开他的手,从内袋取出麂皮针包。这是他在老宅药圃的暗格里找到的民国旧物,七枚金针用特殊合金打造,针尾镂刻着叶家徽记。针包内侧还残留着前世他最后一次使用时沾染的血迹,已经氧化成深褐色。
陈老的呼吸已经变成抽泣般的断续声响,嘴角开始溢出白沫。叶徽迅速环顾四周:\"陈老今天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就喝了保温杯里的参茶......\"化妆师突然噤声,眼睛瞪大,\"等等,保温杯不是陈老师常用的那个墨绿色,今天换成了不锈钢的......\"
片场角落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叶徽余光瞥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场记正慌慌张张后退,踢翻了道具架上的玻璃瓶。那人右手虎口处有个显眼的蝎子纹身——叶徽记得这个人是两周前新来的,自称是武术替身出身。
但现在他无暇追究这些。陈老的瞳孔扩散得更厉害了,指甲根部开始泛青。叶徽捻起最长的那枚毫针,在酒精灯上快速燎过。
\"所有人退后两米。\"他的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刀,\"我需要空气流通。\"
执行导演还想说什么,被叶徽一个眼神钉在原地。第一针取人中穴,三棱针尖斜刺入三分。陈老的身体猛地一颤,喉间发出\"嗬\"的一声。叶徽不等反应,第二针直取百会,针尖将将触及颅骨便停住,指腹轻弹针尾,金针竟自行微微震颤起来,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这......这不符合急救规范......\"执行导演倒吸冷气,手里的对讲机啪嗒掉在地上。
叶徽头也不抬,第三针直刺膻中。陈老的身体突然像虾米般弓起,喉间发出可怕的咯咯声,灰白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场务小妹吓得哭出来,有人已经开始划十字。
汗水顺着叶徽的太阳穴滑下。这套\"回阳九针\"他前世只用过三次,最后一次是为咯血的自己施针,结果扎到第三针就咳得握不住针柄。现在这具身体虽然肾气不足,好在手指还算稳当。他深吸一口气,第四针扎向涌泉穴,针尖穿透陈老的布鞋底时,一股黑血突然渗了出来。
\"三七粉!云南白药!快!\"叶徽厉喝。没人动弹,所有人都被陈老嘴角溢出的黑血吓呆了。叶徽直接踹翻旁边的道具柜,从自己包里翻出个青瓷小瓶。倒出的褐色药粉混着陈老胸口的血,在皮肤上揉成黏腻的浆糊。第五针破入左肩紫斑正中,暗红血珠顺着金针凹槽汩汩涌出,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竟将地板腐蚀出几个小坑。
\"血压测不到了!\"终于赶到的跟组医生举着监护仪惊呼,仪器上的心电图几乎变成一条直线。
叶徽充耳不闻。第六针取劳宫,针入三分时,陈老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第七针本该是会阴,叶徽的手却悬在半空——这针要解的是肾经邪毒,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行针时很可能被毒素反噬。他瞥见陈老的指甲盖已经完全泛青,耳垂后方浮现出蛛网状紫斑。
没有时间犹豫了。叶徽咬破舌尖,血腥味激得灵台一清。金针精准刺入会阴穴的刹那,他眼前炸开无数金色光点,仿佛有冰锥自尾椎直插天灵盖。耳边响起尖锐的耳鸣,像是遥远时空中传来的铜磬声。
\"咳......咳咳......\"陈老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黑血溅了叶徽满袖。现场一片尖叫,却见老人眼皮颤动着睁开,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我......这是......\"
叶徽迅速拔针,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跟组医生冲过来接手时,他踉跄着退到墙边,发现那个可疑的场记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地碎玻璃和半个模糊的鞋印。
\"窦性心律恢复了!\"医生不可置信地瞪着监护仪,\"你到底是......\"
\"参茶里有乌头碱。\"叶徽用纸巾擦着手上血渍,发现自己的指甲也泛着不正常的青色,\"陈老最近得罪过什么人?\"
制片主任脸色煞白,把叶徽拉到角落:\"陈老师正在检举剧组洗钱......投资方里有黑背景。\"他压低声音,\"昨天陈老还跟我说,发现有人偷偷更换了拍摄用的古董医疗器械,怀疑在走私文物。\"
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叶徽把染血的针包塞回口袋,突然注意到化妆镜里映出的景象——不知何时起,三台手机正对着他拍摄,镜头后的眼睛里有震惊,有敬畏,更多的是某种发现猎物的兴奋。其中举着最新款iphone的女孩他认识,是芳姐安插在剧组的助理。
\"叶老师!\"场务小妹追出来,递上他的外套,\"您的手在流血......\"
叶徽这才发现右手虎口裂了道口子,可能是踹柜子时刮的。他随意抹了把血,心想明天娱乐头条不是\"过气童星片场中毒\"就是\"顶流小生施展巫术\"。血珠滴在外套内衬上,晕开一朵小小的暗花。
走出摄影棚时,初秋的夜风裹着桂花香扑面而来。叶徽摸出手机,看见芳姐发来的十七条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是:\"首长想见你,带着你的金针。\"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影,想起民国二十六年中秋前夜,他给咯血的父亲施完回阳九针后,也曾见过这样朦胧的月色。
那晚之后,父亲多活了十七天,足够把叶家秘传的毒理手册交到他手上。手册最后一页用朱砂写着:\"九针尽出,阴阳倒转\"。他今天只用了七针。
远处树丛里闪过相机镜头反光。叶徽低头嗅了嗅袖口的血味,突然笑起来。这具身体虽然千疮百孔,但似乎比他前世那具痨病鬼的躯壳好用得多。他摸到口袋里那枚没用的第八针——本该用来封毒的心俞穴最终没下针,因为陈老中的毒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轻。这场\"急救秀\"的观众里,不知有多少人看得懂真正的戏码。
手机又震,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他踹道具柜时狰狞的表情,配文\"演技不错\"。照片角落隐约可见那个蝎子纹身的手正在调换保温杯。叶徽删掉照片,拨通了老宅管家的电话:\"查查剧组新来的场记,虎口有蝎子纹身。再帮我准备两钱朱砂,要辰州产的。\"
救护车呼啸着驶离影视基地。叶徽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把出鞘的剑。他忽然想起陈老苏醒时,左手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拇指与食指相扣,其余三指伸直,正是民国时期青帮的暗号。
夜风吹散桂花香,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叶徽转身走向停车场时,听见身后灌木丛中传来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树枝被踩断,又像是相机快门。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枚冰凉的金针。
远处的城市灯火通明,仿佛一片坠落的星河。叶徽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叶家的针,救得了人命,救不了人心。\"此刻他的舌尖还残留着血腥味,袖口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深褐色的花。
救护车的红灯在拐角处一闪而逝。叶徽打开车门,发现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是《大明医》明天要拍的剧本——原本属于陈国栋的那份,边缘处用红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青花瓷瓶里的东西,别碰。\"
叶徽发动车子,后视镜里,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快速闪过,右手虎口处的蝎子在路灯下泛着青光。他轻轻摸了摸口袋里的金针,针尾的缠枝纹硌着指腹,像一段被尘封的摩斯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