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药品
青岩村第七个清晨,刺骨的寒风如刀片般刮过皲裂的土墙,将霜花雕刻成尖锐的冰晶。顾承川裹紧那件洗得发白、磨出毛边的藏蓝围巾,和小林踩着冻得梆硬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挨家走访。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这片土地与医疗保障之间的巨大鸿沟。
\"上个月卫生院说发降压药,可我跑了三趟,只拿到半盒过期的。\" 村尾王大爷佝偻着背,蜷缩在斑驳的门槛上,布满老年斑的手不住颤抖着,缓缓举起铝箔板。药片表面早已泛起灰斑,像是岁月留下的残酷印记。他凹陷的眼窝里蓄满浑浊的泪水,声音哽咽:\"大夫,我这药要是不断,腿也不至于肿成这样...... 走不了路,连水都挑不动了......\"
话音未落,隔壁抱着婴儿的妇女拨开人群挤了过来,脸上满是焦虑与疲惫:\"我家虎娃的奶粉也是!说送来了,结果连空罐子都没见着。孩子饿得整夜哭,嗓子都哑了......\" 越来越多村民从低矮的土坯房里涌出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控诉声混着呼啸的山风,刺痛着每个人的耳膜。
瘸腿的张大哥费力地掀开裤腿,溃烂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说好的消炎药,到最后就给我几片止疼片糊弄!疼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白发阿婆颤巍巍地攥着皱巴巴的药单,布满裂口的手指用力戳着纸面,声音里带着绝望:\"这些字我不认得,可药的颜色和以前不一样...... 吃了反而更难受!\"
小林红着眼眶快速记录,寒风中,笔尖在本子上洇出团团墨渍。顾承川紧抿着嘴唇,脸色愈发阴沉。他知道,这些村民口中的每一句话,都是沉甸甸的生命重量,是被无情剥夺的生存希望。
与此同时,李小南在镇政府监控室里,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他死死盯着屏幕,卫星定位系统上,本该驶向青岩村的药品运输车,在距离村子 20 公里的石桥镇突然掉头。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迅速调出交通摄像头画面。画面里,戴着鸭舌帽的司机警惕地左右张望后,熟练地将整箱药品搬下车,铁皮仓库的卷帘门在暮色中缓缓落下,仿佛一张血盆大口,吞噬着无数人的救命药。
\"药品在配送途中被截留倒卖了。\" 李小南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手指死死抠住桌沿,指节泛白。他快速翻动着监控记录,时间轴显示,这种异常操作已经持续了十三个月,涉及抗生素、降压药、疫苗等 23 类重点药品。更令人愤怒的是,被替换流入村里的过期药品,大多是用劣质油墨粗暴篡改了生产日期的伪劣品。
顾承川猛地推开镇卫生院院长办公室的雕花木门,空调的暖风裹挟着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檀木办公桌上,崭新的进口血糖仪闪着冷冽的蓝光,墙角锈迹斑斑的听诊器却布满灰尘。院长翘着二郎腿,转着镀金钢笔,鳄鱼皮鞋尖有节奏地叩击着地面:\"顾医生,山路不好走,损耗在所难免嘛。\"
\"损耗会让整箱胰岛素凭空消失?\" 顾承川将卫星定位截图重重拍在桌上,纸张边缘擦过钢笔,发出刺耳的声响。院长的笑容瞬间凝固,目光扫过 \"石桥镇利民仓库\" 的字样,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这...... 这肯定是误会。\" 顾承川没有理会,径直走向仓库。
锈蚀的铁门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一股混杂着霉味与药品苦味的腐臭扑面而来。成箱的抗生素堆到天花板,包装盒上的生产日期被粗暴涂改,有些字迹还带着未干的油墨。角落里,去年本该送往青岩村的儿童疫苗正在过期,纸箱上印着的卡通小熊图案,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种讽刺的嘲笑。
\"这些药本该救人性命。\" 顾承川举起一盒被雨水泡胀的退烧药,包装纸上 \"失效日期:2022.01\" 的字样清晰可见。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字字如重锤般砸在人心上,\"现在却成了杀人的凶器。\" 院长苍白的辩解声渐渐弱下去,最终淹没在小林相机快门的咔嚓声里。
回村的路上,残阳如血,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顾承川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药单,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村民们的需求:王大爷的降压药、虎娃的奶粉、张大哥的消炎药......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药名,都是一个在病痛中苦苦挣扎的生命。消失的药品,偷走的不仅是治疗的希望,更是基层百姓对医疗最朴素、最珍贵的信任。而这,正是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