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光影随之摇曳,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本相的夫人,”楚衡指尖轻轻敲击扶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众人心尖,“轮不到潭州的'规矩'管教。”
老太爷的龙头杖重重一顿,沉闷的声响在厅内回荡:“够了!”
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换上长辈的威严,放缓语气道:“衡儿,陛下赐了楚家朱雀巷的宅子,往后咱们就是京中望族了。你如今贵为丞相,楚家自然以你为荣!”
“哦?”楚衡挑眉,似笑非笑地打断他,“祖父这是要拿燕昀压我?”
老太爷脸色一僵,龙头杖捏得更紧:“胡闹!”他佯装震怒,声音却明显低了几分,“秦王殿下念及楚氏百年清名,特准我们入京辅佐于你。你父母早亡,这些年族中一直记挂着你……”
“记挂?”楚衡忽然轻笑一声,眼底却冷得骇人,“是记挂我父母的遗产,还是记挂我这条命没早点交代在潭州?”
老太爷呼吸一滞,二房、三房的人更是脸色骤变。
楚放强压怒火,硬挤出一丝笑:“衡儿,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如今你位极人臣,楚家上下都以你为傲。这次入京,我们还特意带了潭州最好的大夫。”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屏风方向,“听说你新娶的夫人身子不好?”
楚衡眸色一沉,指节在扶手上叩出最后一声脆响:“不必。”
他站起身,玄色官袍垂落,阴影笼罩了半边厅堂:“阿娩的病,本相自有主张。”
老太爷终于绷不住脸色,龙头杖“咚”地砸在地上:“楚衡!你别忘了自己姓什么!”
“姓楚?”楚衡低笑,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十五年前,祖父亲手将我逐出族谱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转身走向厅门,却在门槛处微微驻足,侧首留下一句:“朱雀巷的宅子,诸位尽管住着。但若有人敢踏进相府半步——”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厅内,吹熄了最近的一盏灯。
“本相不介意让楚家,再少几口人。”
正厅在交锋的同时,相府后院也弥漫着火药味儿!
暖阁内药香氤氲,紫铜小炉上的药罐咕嘟作响。阿娩手持青玉药匙,正细细搅动罐中汤药。窗外忽地传来“啪嗒”一声,一枝红梅穿窗而入,正落在她绣鞋前,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嫂嫂好雅兴。”
珠帘哗啦一响,楚娇裹着一身杏红锦缎踏进暖阁,腰间金丝软鞭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紧随其后,捧着个鎏金雕花的紫檀木匣,趾高气扬地立在两侧。
阿娩指尖微顿,药匙在罐沿轻磕两下:“楚小姐。”
“听闻嫂嫂身子弱,祖父特意让我送些补药来。”楚娇笑吟吟地福身,眼底却淬着毒,“这可是潭州特产的'雪参养荣丸',最是滋补……”她红唇一勾,“尤其适合身子骨不干净的人用。”
阿娩缓缓放下药匙,素白指尖在袖口摩挲两下:“多谢美意。”她抬眸浅笑,“放着吧。”
“嫂嫂不尝尝?”楚娇自顾自坐到湘妃竹绣墩上,翘起染着蔻丹的指尖。婆子立刻打开木匣,捧到她跟前。
匣中乌黑药丸排得整整齐齐,泛着诡异的甜腥气。楚娇拈起一颗,在指尖转了转:“当年衡哥哥在潭州病得快死时,就是靠这个吊命的。”她突然倾身,“嫂嫂猜猜,那时是谁日夜守在榻前喂药?”
阿娩胃里一阵翻腾,那药丸的气味让她想起南疆沼泽里的腐花。
“楚小姐有心了。”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只是我近来忌口,怕是要辜负这番好意。”
楚娇突然“咯咯”笑起来,金步摇乱颤:“忌口?”她红唇凑到阿娩耳畔,压低声音,“还是说……嫂嫂怕这药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窗外“咔嚓”一声,似有树枝被积雪压断。
“说起来……”楚娇的指尖突然抚上阿娩脸颊,“嫂嫂这张脸,怎么有点像那位死了的萧家小姐?”她指甲在阿娩下颌轻轻一刮,“听说她死的时候,连全尸都没留下呢。”
阿娩猛地站起,衣袖带翻药炉。“咣当”一声,滚烫的药汁泼在楚娇杏红裙摆上,顿时腾起一阵白烟。
“哎呀!”楚娇尖叫着跳开,眼中却闪着得逞的光,“嫂嫂这是做什么?莫不是心虚了?”
阿娩盯着地上汩汩流淌的药汁,忽然蹲下身,用银簪挑起一滴尚未干涸的液体。银簪瞬间泛起乌青色。
“药里有毒。”她平静道。
“胡说八道!”楚娇脸色骤变,扬手就要扇她耳光,“贱人竟敢污蔑楚家——”
阿娩轻巧地侧身避开,楚娇一个踉跄扑在案几上。珠钗散落,露出她狰狞的表情。
“楚小姐。”阿娩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你可知谋害丞相夫人是什么罪名?”
“丞相夫人?”楚娇突然尖笑起来,“你也配?”她一把扯住阿娩衣领,“祖父早就说过,丞相夫人该是楚家女!你以为顶着这张脸就能——”
“就能怎样?”
阿娩突然反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楚娇只能吃痛松手。
“楚小姐。”阿娩凑近她耳畔,声音轻柔似雪,“你方才说,当年是你给丞相喂的药?”她指尖突然掐住楚娇下巴,“那你知道他为何至今不碰楚家任何药材吗?”
楚娇瞳孔骤缩。
“因为十五年前那碗药里……”阿娩的声音轻得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有什么你们何必明知故问。”
“你、你怎么会……”楚娇面如土色,突然反应过来,“你不是失忆了吗?”
阿娩松开手,掏出手帕细细擦拭指尖:“楚小姐说什么?我听不懂。”她忽地提高声音,“不过既然这药有问题,不如请太医来验验?”
“不!”楚娇慌忙去抢药匣,“这是误会……”
“误会?”阿娩一脚踩住滚落的药丸,“那楚小姐方才说要当丞相夫人,也是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