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的身体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杂着愤怒和无力的剧烈战栗。
“他利用了我们。”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淹没在窗外隐约传来的警笛声里,“我们拼死凿开的那个口子,现在成了他登基的台阶。”
顾沉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过去,关掉了屋里所有的灯。
黑暗让房间里的轮廓变得模糊,也让那块手机屏幕上的余光,显得格外刺眼。
“赵文渊的追随者,全世界至少有几千万。”顾沉的声音在黑暗里很平静,“他们失去了神,正需要一个新的弥赛亚。”
“所以他就出现了。”苏晚接上他的话,语气里透着一股冷意,“他甚至不需要说服他们,只需要给他们的愤怒一个名字,一个方向。而我们,就是那个最好的靶子。”
苏晚猛地转身,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
“我要写出来,把他的脸,他的谎言,全都写出来!让全世界看看这个‘新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双手放在键盘上。
可她的手指,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怎么写?
写他在亚特兰蒂斯如何“拯救”他们?写他如何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悲情的复仇者?
这些都只是故事。
在那个队长宏大的“军团”叙事面前,这些个人的恩怨纠葛,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力。
就像用一篇散文,去对抗一部史诗。
顾沉走到她身后,将一杯温热的咖啡放在她手边。
他的目光没有看电脑屏幕,而是落在了桌上那叠摊开的、写满神秘代码的羊皮纸上。
“也许,我们要找的不是一个故事。”他开口。
“而是一个容器。”
苏晚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些如同天书般的符号。
她伸出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羊皮纸。纸张的边缘已经卷曲,带着一种古老的、干燥的质感。
她把它翻了过来。
在羊皮纸粗糙的背面,用一种极细的、几乎要被岁月磨平的笔迹,画着一个图案。
一个扭曲的、首尾相连的莫比乌斯环。
在环的内侧,刻着两个几乎无法辨认的英文单词。
“coNNEct.”
“tRUSt.”
苏晚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两个词,像是在触摸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脉搏。
连接。
信任。
她猛地站起身,冲到客厅的白板前,拿起马克笔。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白板上飞快地画出了那个扭曲的莫比乌斯环。
“不是对抗,是连接。”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她看着顾沉,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个队长,还有赵文渊,他们想做的都是一件事。建立一个金字塔,一个绝对中心化的、由上至下的控制体系。他们用恐惧、用秩序、用一个完美的‘未来’作为诱饵,让所有人都放弃思考,向上攀爬。”
“我们不能用另一个金字塔去对抗它。”
她用笔尖重重地点在那个莫比乌斯环的中央。
“我们要建一个网。一个没有中心,没有上下,每一个节点都平等的网。他要的是控制,我们要的是连接。”
她又在白板上写下那两个词。
coNNEct。tRUSt。
“不是清零,是信任。”苏晚回头看着顾沉,“我们不能像赵文渊一样,用毁灭去反制毁灭。信任被摧毁了,我们就去重建信任。用我们的方式。”
顾沉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那团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火焰。
他终于明白,他父亲顾远航留下的,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一份武器的设计图,而是一份文明的蓝图。
“这个网络,需要一个核心。”苏晚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它不能是物理的,也不能是某个具体的程序。它必须是一个……一个概念,一个像灯塔一样的东西,散布在整个网络的每一个角落。”
“它收集那些最微小的善意,最基础的信任。当一个人选择帮助另一个人,而不是踩着他向上爬的时候,这个‘信任节点’就会被点亮。当足够多的节点被点亮,它们就会汇聚成一股力量,一张可以对抗‘格式化’病毒的,免疫网络。”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看向顾沉,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你的父亲,他是不是……也想建立这样一个‘信任’的系统?”
顾沉没有立刻回答。
他陷入了回忆。
父亲的实验室,那些散布在桌上的、零碎的笔记。他曾经以为那些只是一个科学狂人的呓语。
“数字生态平衡”。
“分布式人类意识互联”。
“基于情感共鸣的非逻辑性网络架构”。
一个个他曾经无法理解的词组,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
他父亲早就预见到了赵文渊的路,并且在几十年前,就开始着手设计另一条完全相反的路。
“是。”顾沉拿起一张羊皮纸,上面的加密代码在他的眼中,仿佛变成了一行行流动的、富有生命力的诗句,“这份说明书,就是建立‘信任节点’的技术蓝图。”
苏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电脑前。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
她删掉了文档里那句关于“深渊”和“火把”的话。
她重新敲下了一行字。
电影名:《莫比乌斯》。
她的新世界脚本,不再是关于复仇,也不是关于揭露。
它将是一场关于重建的宏大叙事。
一部关于人类如何在废墟之上,用最微不足道的信任,去对抗那已经融入空气中的“诺亚”幽灵,完成自我救赎的史诗。
苏晚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灵感如泉涌。
而顾沉,则拿着那叠羊皮纸,一张一张地,仔细地解读着。
苏晚的“信任节点”需要一个技术载体,他必须从父亲留下的这些天书里,找到那个最关键的“地基”。
他看得极其专注,连羊皮纸的一个微小的折角都没有放过。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张羊皮纸的右下角,一个被折叠了两次、隐藏得极深的角落里。
他摸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方形的凸起。
顾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个折角。
那是一个比指甲盖还要小的,用特殊油墨印刷的二维码。它被巧妙地隐藏在复杂的纹路和代码之中,如果不是用手触摸,根本无法发现。
顾沉拿出手机,对着那个二维码,按下了扫描。
手机屏幕闪烁了几下。
没有跳转到任何网页,也没有显示任何信息。
屏幕上,直接跳出了一个极其古老的、命令行界面的通讯协议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