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幽光,是刺入现实的针。
记忆被瞬间贯穿,回溯到十二小时前。
圣三一礼堂。
穹顶的圣母像垂着悲悯的眼,俯瞰着这场盛大的骗局。红毯两侧,上万朵卡罗拉玫瑰堆砌成墙,馥郁的香气浓稠得令人窒息。
每一朵盛放的花蕊下,都藏着一枚微型防爆装置。
苏晚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一步,走向红毯尽头的男人。她走得很稳,裙摆下价值不菲的真丝地毯,被她踩出一条通往审判席的路径。
嘀——嘀——嘀——
入口处的安检仪,从她踏入的那一刻起,就发出了持续不断的尖锐警报。宾客们交头接耳,以为是新娘头冠上的钻石太过招摇。
只有她自己清楚,那警报声来自哪里。
也只有她清楚,这场婚礼,不是庆典。
是战场。
顾沉站在神父身旁,一身高定西装,剪裁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他没有看她,视线越过她,扫视着穹顶、梁柱,以及人群中每一张可疑的脸。
他的左侧西装内袋,有一个不自然的凸起。
苏晚走到他面前,将手递给他。他的掌心干燥、温热,指腹带着一层薄茧,握住她的手时,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准备好了?”神父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神圣。
苏晚抬眼,看向顾沉。
他的眼睛里没有婚礼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寂的深海。她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穿着纯白婚纱的倒影,像一尊即将被献祭的石膏像。
她忽然想起。
交换戒指的环节。
侍者端上天鹅绒的戒指。那枚鸽子蛋大小的粉钻,在水晶灯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苏晚没有去看戒指。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顾沉的左手手腕。西装袖口之下,有一道陈年的旧伤,皮肤的纹理在那里断裂、重组,成了一枚丑陋的勋章。
“你后悔吗?”
她低声问他,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见。像情人间的呢喃,又像魔鬼的试探。
后悔救我吗?
后悔把我拖进这个漩涡吗?
后悔用你自己、用我、用一场婚姻做赌注吗?
顾沉的黑眸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反手,扣住她的手,将她的指尖按在那道伤疤上,让她感受那凹凸不平的触感。
“从不。”
他回答。
然后,他俯身,在全场记者疯狂闪烁的闪光灯中,吻住了她。
不是温柔的、缱绻的吻。
是宣告主权的,带着血腥味的,近乎撕咬的吻。苏晚尝到了他唇上烟草的凛冽,也尝到了自己被咬破的唇角渗出的,一丝铁锈味。
他用这个吻,隔绝了全世界的窥探。
也就在这一刻。
轰——!
巨大的爆裂声,从头顶传来。
礼堂中央,那盏由上千块施华洛世奇水晶组成的大吊灯,轰然炸裂。
时间仿佛被拉长。
苏晚看见水晶碎片像一场致命的暴雨,夹杂着火光与烟尘,当头砸下。宾客的尖叫声被隔绝在耳膜之外,整个世界只剩下失重的坠落感。
她没有躲。
因为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顾沉已经将她整个人旋转换位,死死地护在了怀里。
他的后背,承受了所有飞溅的碎片。
苏-晚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那些锋利的水晶砸在他背上时,发出的沉闷的噗嗤声。温热的液体,迅速渗透了他昂贵的西装面料,濡湿了她的婚纱。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
“抓稳了。”他在她耳边说,声音因为极致的忍耐而有些沙哑。
……
同一时间。
城郊的私人别墅内,巨大的监控墙上,正实时转播着礼堂内的画面。
林梦可穿着一身猩红色的长裙,坐在屏幕前,手里端着一杯同色的红酒。
她看着监控里那对在水晶雨下紧紧相拥的男女,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她精心布置的“意外”,她埋在玫瑰下的引信,她算准了角度和时间的爆炸……
最终,只换来他用身体为她铸成的一面盾。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爱她到这种地步?
啪。
酒杯从她手中滑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碎。红酒像鲜血一样流淌开来。
林梦可死死地盯着屏幕。
屏幕里,警笛声由远及近。
顾沉扶着苏晚站稳,他背后的西装已经破烂不堪,血肉模糊。
可他为苏晚戴上戒指的那只手,稳如磐石。
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嫉妒和不甘,像毒藤一样扼住了林梦可的喉咙。她猛地伸手,扯断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
礼堂内,宾客的尖叫声和警笛的呼啸声混杂在一起,一片狼藉。
蜂拥而至的保镖迅速清场,将他们围在中央。
顾沉无视了身后医疗人员焦急的呼喊。
他只是低头,看着苏晚。她的婚纱上,沾上了他的血,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
“我爱你。”
他在她耳边低语,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硝烟和血的味道。
“以科技的理性,以艺术的疯狂。”
说完,他像是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
……
记忆的潮水退去。
防弹车的内部,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仪表盘的幽光,照亮了苏晚脸上未干的泪痕。她不是在哭,是爆炸瞬间,生理性的泪水。
她终于将所有碎片,都拼凑完整。
那场订婚宴,是顾沉的棋局,也是林梦可的屠场。她们一个要他身败名裂,一个要他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
而她,是唯一的赌注。
她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的那枚粉钻戒指。
在车内微弱的光线下,它不再璀璨,反而像一块沉重的,带着血的石头。
她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冷硬。仿佛礼堂里那个为她挡下所有伤害的人,不是他。
苏晚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后背。
隔着衬衫,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下面狰狞的,尚未愈合的伤口。
顾沉的身体僵了一下。他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情绪。
“疼吗?”苏晚问。
她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要冷。
顾沉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然后,缓缓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背上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