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时栖在气泡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昨日维洛瑟斯将他带到这里后,便转身离开,他也丝毫不客气,既然这里没有床,那就爬回泡泡里面睡。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放在一张柔软的丝绸垫子上。
他撑起身子,抬头就对上一双巨大的紫眸。
维洛瑟斯正俯身看着他,距离近到靳时栖能看清祂睫毛上凝结的霜晶。
神明换了一身素白长袍,没有披风也没有法杖,银发松松地束在脑后,看起来比在剧院时随意许多。
但神情仍旧相当严肃。
靳时栖试着站起来,垫子随着动作微微下陷。
“你醒了。”
神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震得垫子微微颤动。
靳时栖看见祂手中捧着一本巨大的书册,封面上烫金的字写着《人类幼崽养育指南》。
靳时栖:“……?”
刚睡醒的他动作僵住。
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维洛瑟斯翻过一页,手指在“新生儿护理”章节停了停。
忽然,祂抬起手指轻轻一点——
靳时栖身下的垫子突然变形,四边缓缓升起,转眼间变成个挂着纱帐的摇篮。
摇篮柱上还缠着会发光的藤蔓,正哼唱走调版的摇篮曲。
靳时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轻轻放进铺着软毯的摇篮里。
靳时栖一把抓住摇晃的栏杆:
“等、等等!”
维洛瑟斯停下翻书的动作,紫眸微垂。
“我不是婴儿,这本书上的内容对我来说无用。”
靳时栖咬牙切齿道。
里面到底记载了些什么东西?
神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书,又看了看他。
“根据记载,人类在这个体型下通常需要每小时喂食一次,我已经备好,等你睡醒就能吃。”
维洛瑟斯用指尖点了点书页,声音很轻。
如今的靳时栖看着只有手掌大小,比维洛瑟斯见过的最弱小的神明还要弱不禁风。
“额……有没有可能这个体积是以人类的标准来算?”
他抓住栏杆想爬出来,摇篮却突然晃了一下。
维洛瑟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额头上,把他推了回去。
“书上说,这个阶段还需要充足的睡眠,现在,睡觉。”
空气安静了几秒。
靳时栖忽然有种荒唐的想法。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仓鼠,被新手主人买回家,结果连跑轮和木屑都分不清的可怜仓鼠。
“我又不是仓鼠……”
维洛瑟斯的目光终于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他身上。
紫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像是在思考这个比喻的准确性。
“书上没写仓鼠。”
神明最后得出结论,手指点了点《人类幼崽养育指南》的封面。
靳时栖忍不住笑出声,结果被突然晃动的摇篮吓了一跳。
他赶紧抓住围栏,看见维洛瑟斯正用一根手指推着摇篮,动作生涩得像是第一次碰触这种脆弱的小东西。
靳时栖抓着栏杆,看着近在咫尺的神明脸庞。
他突然伸手,拽住一缕垂落的银发:
“我只需要正常的床,干净的水和食物。”
昨夜的泡泡实在是睡得不太舒服,靳时栖可不会在这种事上亏待自己。
他忽然有些思念闾丘楼潞,毕竟祂对人类格外了解,至少不会发生现在的状况。
发丝被扯动的瞬间,维洛瑟斯明显僵了一下,但没有生气。
“……放手。”
“您先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走,我才能放手。”
“……”
维洛瑟斯的指尖轻轻一划。
摇篮,发光的藤蔓,所有荒诞的物件瞬间消散。
靳时栖只觉得脚下一实,已然稳稳落在光滑如镜的玉石桌面上。
他拍了拍衣袖,抬头直视神明那双浩瀚的紫眸:
“如果您真想观测人类情感的源头,用这种‘俯视’的方式对话,七天确实远远不够。”
靳时栖向前走了两步,黑发随着动作轻晃:
“但我有个提议,可以让您快速完成观测,或许您可以以人类的身份与我一同加入到戏剧之中,切身体会到那种丰富的情感。”
他伸出手,第二次大胆邀请维洛瑟斯加入自己的舞剧之中。
在漫长的文明长河中,戏剧始终是人类情感的终极熔炉。
它将最原始的爱恨、最极端的痛苦、最纯粹的狂喜,浓缩在方寸舞台之上,以血肉之躯演绎灵魂的震颤。
这种延绵不绝的挣扎,构成了比任何事物更珍贵的人类史诗。
“现在,您没有理由拒绝我了。”
维洛瑟斯注视着那只手。
祂——现在应该称为“他”,身型正在快速缩小至普通人类的身高。
紫眸依旧深邃,却不再有那种穿透灵魂的压迫感。
他的身形修长挺拔,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整个人像一尊精雕细琢的冰像,却丝毫不显病态,反而有种冰雪般的洁净感。
靳时栖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放在了他的掌心。
靳时栖笑了,手指顺势扣住对方的手腕,带着他轻盈地跃下石桌。
落地时,他的脚尖轻轻一点,像是踩在了无形的舞台地板上。
“我不擅长舞蹈。”
维洛瑟斯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不再像从虚空传来,而是真实地震动着空气。
“没关系,正好我是一位合格的老师。”
他拉着维洛瑟斯向神殿中央走去。
“这里足够空旷,正好可以当做我们的舞台。”
神殿的穹顶高远,四周的石柱如同沉默的观众。
靳时栖引导着维洛瑟斯转了个圈,银发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光。
维洛瑟斯的动作生硬而精准,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他的手掌始终冰凉,却意外地没有抽离。
靳时栖能感觉到对方的抗拒。
不是出于傲慢,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不适应。
这位观测者似乎从未与人如此接近过,每一次呼吸的交错都让他微微紧绷。
但靳时栖没有松开手。
这位神明此刻看起来,不过是个俊美得过分的人类青年,唯一违和的便是他的姿态,过于笔挺,不够柔软。
“您其实可以放松一点。”
他道。
维洛瑟斯闻言,微微蹙眉,随后尝试着加深了一次呼吸。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领口随之轻轻震动,露出锁骨凹陷处一小片阴影。
“做得很好。”
靳时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他的指尖轻轻抵在维洛瑟斯的肩胛骨下方,能清晰感受到那层衣料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阁下,接下来我会引导您做一些动作。”
维洛瑟斯的银发扫过靳时栖的前额,随着旋转的动作扬起又落下。
他的手掌依旧冰冷,却开始学着配合靳时栖的引导,在后退时恰到好处地收拢五指,让舞伴能借力转身。
靳时栖忽然向前跨了一大步,维洛瑟斯条件反射地后仰。
“停,您在这里应该接住我。”
靳时栖突然扣住他的腰。
神明的手臂僵在半空,他却已经主动向后倒去。
维洛瑟斯不得不迅速收紧手臂,将人牢牢托住。
他的黑发垂落,有几缕缠在了神明的手指上。
维洛瑟斯垂眸,发现两人的呼吸近到交织在一起。
人类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一小团固执的火苗。
当靳时栖重新站直时,却没有松开相握的手,反而带着维洛瑟斯完成了一串连续的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