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欢自然也看到了,她忍不住又想起林中杀手说的话,世子许是要与戎狄的公主联姻,还要回去再娶一位对他仕途有助的夫人。
可前些日子,他还信誓旦旦说绝不会抛下她,不会让她死,甚至为她落了泪。
“你们快逃命吧,他们凶神恶煞的,还擒住了好几个女子,说她与叛军勾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妇人说的板上钉钉,将包裹递给他们,“走吧,这里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干粮,前头五十里就是宁城了,进了城,你夫妻二人便能好好歇歇脚,也好过在我这担心受怕。”
就是唬他们的,这样一对来路不明的男女说不准真是什么逆贼。
她一个乡野村妇,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卿欢失笑,眼里沁出水痕,“温公子,我们走吧。”
温时玉便不再多留,将那包裹放在卿欢怀里,随后,他俯身用大氅将她裹住,抱在了怀里。
“莫要伤心,待来日,我会当面替你问清楚。”他板着脸,动作却很轻。
卿欢无力靠在他身前,出了门,果然看到漆黑的夜空下,远处火把幢幢,不断朝这边逼近。
她闭上眼,两行泪珠滚下来,“快走。”
无论如何不能拖累温时玉。
温时玉将她放在马车上,在她手里塞了个手炉取暖,随后返回车辕,握紧缰绳,口中叱了声,那马儿便撒开蹄子往前走。
次日天亮,两人抵达了宁城,在一处客栈包了厢房,准备暂时歇脚。
温时玉给了小二一些碎银子让他去请城内最好的医科圣手。
小二喜滋滋照办。
除了给她安胎,温时玉还特意叮嘱客栈厨子,做些有营养的汤膳,便是陆续不停地送到了厢房里。
卿欢胃口不好,吃什么都想吐。
“这般会闹腾你,才一个月多,就如此,待大了些还得了。”温时玉皱眉。
卿欢用帕子擦拭嘴角,“我,我想吃些酸的。”
也难为温时玉了,让人备了一桌子的菜,她从昨日便心情沉重,途中也是他,一直在宽慰。
温时玉没说话,起身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便提着宁城颇有名气的蜜饯铺子的酸枣回来了。
他将那酸枣酸脯摆在她面前,“我来时,看到了城门有戚家的侍卫,你此番,若是想去见他,我送你去。”
不舍,不甘,却不能阻止她去见自己的夫君。
卿欢眸光闪了闪,便是经过昨晚的事,也还是想当面问清楚。
她点点头,将酸脯压在舌下,压制那股反胃的感觉。
……
“哥,你就帮我一次不行吗?他夫人失踪了,谁知是不是被叛军杀了,你向大晋的皇帝写上一封奏请,请求赐婚,戚家便不能拒绝。”
吉娜穿着男装,容姿勃勃地策马,跟在阿兄身后。
苏赫瞥她一眼,“想什么呢?绝无可能。”
“我是你阿妹,母妃去世时叮嘱你要好生照顾我,为了你阿妹的幸福,你不该多筹谋吗?”吉娜甚至想着,那位侧夫人死在了流寇手里,戚家为了巩固地位,早晚会再娶妻。
那倒不如与戎狄联姻。
“别想了,大白日不好做梦,晚上再做。”苏赫踢了下马腹,往前疾行。
戚修凛策马,目光睃视四周,他似乎已濒临崩溃,找了一夜,仍旧没有卿欢的踪影。
到底在哪儿?昨晚那般大的动静,她若是在附近,应该知晓,为何不现身见他。
是在怪他没有护好她吗?
戚修凛下巴冒出了胡渣,整个人憔悴不已。
但他威严依旧,加上神情冷肃,反而显得愈发有男儿气魄。
吉娜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着迷的望着他侧脸。
人群中,温时玉搀扶着卿欢,她看向那高头大马上的英挺男人,男人的身侧是戎狄娇俏飒爽的公主,两人并肩而行,任谁看着都格外的登对。
身侧的百姓低声交谈。
“听说咱们将军很快就要娶这位公主了,如今疫症遏制,这算是双喜临门了吧。”
“你从哪儿听来的?”
那人神秘一笑,“当然是军中有人这么传了,空穴不来风,还能有假的不成。”
卿欢眼里漫上水汽,唇畔却扯出笑来,“你看,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她不知不觉便落了泪,胸腔酸涩疼痛,仿佛被千万根细针戳刺。
那些往日的甜言蜜语,变成了回旋镖,每一下都让她疼得无法呼吸。
温时玉抿唇,大手揽着她肩膀,“盘盘……”
他自然有能力见到戚修凛,不过要先安抚卿欢的情绪。
而戚修凛着人去拿着画像,询问城内所有的医馆客栈。
他也是许久未曾歇着加上抵御叛军时,受了伤没有及时医治,下马时便感到一阵眩晕。
赵明熠皱着眉把他扶到了医馆,请大夫给他处理伤口,那伤口与里衣黏连在一起,撕下来时几乎连着皮肉。
戚修凛闷哼出声,“我无碍,你去继续找。”
“还无碍,血流干了你就满意?到时候见着徐二,她指定气恼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说不准,把你赶出去睡马厩。”
闻言,戚修凛恍惚了下,“那也好。”
啧,这人没救了。
赵明熠带了人出去,此地,便也只留下几个侍卫。
戚修凛吃了汤药,困乏至极,便侧靠在医馆的竹榻上小憩。
一阵暖香缓缓靠近。
吉娜身上用了跟那徐侧氏一样的香粉,她凑过去,盯着男人英俊的面庞,春心荡漾着,便想亲吻他一下。
……
卿欢就知晓,不该对男人抱有太大的期望,世间男子大多薄性,长情的又有几个。
她本想跟过来,亲自问他,如何能料到,他美人在怀,乐不思蜀了。
原来,她敞开心扉是错的,眼睁睁看着自己沉入泥潭是错的。
远处又有铁蹄声传来,卿欢看到了马背上的铁衣,那日林间惊险瞬间浮现。
她紧张地抓住温时玉的衣襟,“我不问了,你快带我走,休要被他们发现了。”
温时玉垂首,揽着她快速离开,待回了客栈,见她坐在杌子上也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卿欢抬起发红的眸子,“温公子可愿帮我一个忙。”
温时玉听她低声请求,愣住,未曾想过她会有这种打算,“你真要如此?”
卿欢当机立断,“我自从去了国公府,便从未有过一日松懈,如今更不能让你为我涉险,无论那日杀我之人,是不是铁衣,这北境,怕真是有人想要我的命,我不想拿这条命去赌任何人的真心,只想好好活着,请先生帮我。”
“至于母亲,先生到时候便与她说清楚,再按照我方才讲的,我们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温时玉心跳加快,他居然生了恶劣的私心,隐瞒了杀手并非铁衣。
“这样也好,戚家与朝中势力早已结怨,你便是留在戚家,只怕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起身,定定看着她,“此事,交给我。”
……
戚修凛在察觉那阵暖香靠过来时,便想睁开眼,为将的警惕让他快速伸手,钳住对方脖颈。
吉娜被掐住脖子,用力拍打他肩膀,“唔,是我……”
戚修凛目光冷淡,“谁准你靠近我的。”
他松手,却是将她猛地推开数丈远,吉娜狼狈地撞在了墙上,痛得眼泪直流。
半晌都爬不起来。
这个男人,当真不识好歹,多少人想娶她都未能如愿,他却恨不得将她甩出八丈远。
“如今你夫人许是早已死了你何必执着?”吉娜气不过,说话便没了分寸。
戚修凛脸色冷然,几步过去,将她提起来,目光凶狠道,“再让我听到公主诅咒我的妻子,便休要怪我下手无情。”
他松开手,差点憋死的吉娜撑着脖子,又惊又恨地瞪着他。
戚修凛披上甲胄,大步而出。
如此又过了三日,一名小将士在城外不远处的水中发现一具尸首,泡了多日,尸身肿胀面目不辨,但身上的衣物和岸上的臂弩,皆让人浑身一震。
那尸首被运送回去,盖着白色的绸布,只露出的两只手,腕子上有着旧伤痕迹。
“臂弩,是侧夫人的?”铁衣惊呼。
赵明熠顿了顿,转头看向戚修凛,“宗权,你且先等等,这应该不是,也许只是巧合。”
戚修凛不说话,盯着地上的尸首。
那一截细细的手腕,还有熟悉的衣裙,半晌,他喉咙泛起腥甜,咳嗽几声,便呕出一口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