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过去,宋辙只寄回两封家书,倒不是他不思念妻儿,实在是公务繁忙,每日吃睡的时辰都不足,哪里还有时间握笔写信。
佑儿看着他飘逸的字迹,心中默默念着:“只愿夫君这遭顺利,早些回来。”
也不知何时起,她对宋辙的感情又深了些。
先头还想着跟着他有个暂时落脚之处,谁曾想现下还有了长龄。
许是察觉她的情绪,一旁在奶娘怀中的小人儿咿呀叫了声。
自立秋起,天就凉爽了不少。往年这时候还有十几日“秋老虎”,今年倒是稀奇了。
榕香压着声道:“外头都说新政苛民,这是上天不满呢,今年冬怕是比去年更冷了。”
这阵子京城倒是生出了不少流言来,什么上天不满本是无稽之谈,可有心之人煽风点火,太多不明真相的百姓就跟着信了。
玉京城尚且如此,更别提山东了。
宋辙在家书里从来不提这些烦心事,只说自己吃住安好一切顺利,让佑儿照顾好自己和长龄,其余的不必操心。
连日来昼夜不停处理新政的琐事,宋辙眼下添了乌青。
他翻开一本奏疏,不耐按了按额头道:“齐总督今日还不露面?”
来了一月,齐平宗以军务为由,躲在了登州府不回济南,留着新任的巡抚刘眺与自己打着马虎眼。
宋辙写了封信请齐平宗回济南,信是送去了,可半点音讯也未带回。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既然总督不出面,他便带着刘眺巡历各州府,待到最后才至登州。
前日刚到,刘眺已然派人递了消息,可齐平宗只让手下副将来告罪。
说是因新政的缘故,军户里头出了些乱,他且平息了才能得空来陪钦差大人。
这话里话外都是讨伐之意。
刘眺夹在两人之间甚是为难,小心翼翼道:“怕是卫所里军务棘手,讨不得空呢,眼下登州府衙门循序渐进处置上意,咱们不如回济南?”
宋辙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伸手将桌上的玄色木盒给他递去。
“还请刘巡抚亲自送去齐总督处,他见了此物后,再细细考量来与不来。”
他是钦差,拿出来的这东西自然是代表着圣意,刘眺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这费力不讨好的活。
这日茶肆那头将前段时间的账册送来,佑儿如今已能起身动弹,却不便出门见风。
因此隔着屏风在里间问话见人,那掌柜也是爽利人,说完了吉祥话才道:“上月不敢打扰东家,故而今日才一并送来,两月共计盈利五百八十两,账本还请东家过目。”
佑儿从里头拨了五十两银子出来,让榕香给他送过去。
“这钱是单给你们的,这阵子我不常去,辛苦你们打理生意。”
掌柜收下银子千恩万谢道:“东家大度仁厚,我们必然尽心尽力为东家效劳。”
佑儿如今处事早已是当家主母的风范,赏罚分明,举止大方,若不是晓得她过往的人,是如何也猜不出她的出身情况。
屋里见不得一点风,可好在如今是一夜凉过一夜,倒是方便佑儿坐月子调理。
话又说回来,佑儿也察觉了天气的转变,生怕宋辙带少了衣裳,又让榕香翻了箱笼将去岁新做的三件大氅找出,寻了南下的商队带去济南。
见佑儿坐在美人榻不语,榕香打趣道:“夫人这是想大人了?”
可不是想了,佑儿点了点头道:“我想着自去岁冬起,这天就异常许多。春来百花开的迟,夏时又没热几天,这转眼入秋,还未过中秋节就已添了外衫,想来今年冬也是如去年那般艰难。”
她轻飘飘的一声叹息,却牵动着人心:“咱们家大人这回怕是真遇着难处了。”
今年冬若是雪灾再起,山东难免遍地流民,若宋辙不能妥善处理灾情,怕不知能不能赶回家里过新年。
她的烦恼,榕香是明白的,可也只能说大人吉人只有天相,必然顺遂。
两人说着话就听到长龄醒来的动静,哭声那叫一个响亮。
且说魏府如今又如从前那般,可伺候李芫娘院子里的下人都感觉的出来有些异样。
魏思源如今让伺候的人盯好李芫娘,又给守在垂花门的管事娘子下了令,若是见着少夫人出门,必然要派人跟着,还要第一时间知会他。
他这般转了性将目光落在妻子身上,还每日下值都要回府瞧上一瞧。
魏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小夫妻有些不对劲,可又觉着儿子在意儿媳总归是好事,便也乐见其成。
唯独身在其中的李芫娘觉得,如今就像是在牢笼中似的。
有时夜半梦醒时,看到身旁还躺着魏思源,她的心就像被人生生扯断一般,浑身陡然窒息许久,四肢发麻打颤。
魏思源无声的阴鸷偏执,让她打心底对这个从来没放在眼里的表弟,产生了真切的惧怕感。
“夫人睡不着?”
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瘆人。
李芫娘受惊蹦紧了身躯,却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
“是因为宋辙去了山东,夫人心里挂念?”他的语气不悲不喜,毫无波澜,却让人如临深渊般恐惧。
李芫娘强打着精神,冷哼道:“你莫多想,三更天了,早些歇息。”
谁知魏思源却在一旁低声自语:“今年眼见着就是天寒地冻,怕是冬灾更甚于前,宋辙会不会回不来了呢。”
他的话如鬼魅让人背脊发凉,李芫娘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听得这话秀眉轻蹙,总觉得这话里有别的深意。
可她并不好奇,淡淡道:“他即便死了也与我无关。”
这句话总算止住了魏思源的嘴,屋里再次恢复了静谧。
夫妻二人同床异梦,这夜显得格外漫长。
没过几日,玉京城大街小巷都听到了,新政猛苛天将威仪,今冬大雪责在山东的传言。
这话愈演愈烈,传到佑儿耳中时,自然满玉京都知晓了。
这话看似在干预新政,实则将宋辙推到了流言顶端。
榕香气不过道:“这哪年冬天不下大雪?定然是有人眼红咱们家大人提拔,这是把人放在架子上烤呢!”
自然是这个道理,想出这法子的人,未免也太阴毒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