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许怀生二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回廊尽头,药尘子仍保持着送客时的姿势,枯瘦的身形如同一尊风化千年的石像。
直到确认四下无人,他方才缓缓转身,步履沉重地踱回案前。
药尘子就地枯坐良久,一直到童子后面捧来的青瓷茶盏早已凉透,杯底的茶叶无声地沉在盏底。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到底知道多少......”药尘子喃喃自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幸好,许怀生和周沐晴再怎么样也是修为短浅,断然是不可能察觉到他神识的波动。
方才那卷玉简上《归元诀》三个字映入眼帘时,药尘子苦修百年的定力竟在瞬间土崩瓦解。
那该死的神识如同脱缰野马,完全不听使唤,一下子就往玉简深处探去。
可也正是因此,才让他一下子惧怕到连手都不敢动弹半下。
他原以为许怀生身上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如今看来,这秘密的分量远超他的想象。
那何止是惊天,简直是颠覆了整个修真界的认知!
李哲的手里竟然有着完整的《太初归元诀》!
要知道,即便是作为此功法起源之地的药王谷,其流传下来的《太初归元诀》,也一直是不完整的残篇,历代祖师耗费无数心血,却始终无法补全其中缺失的要义。
否则,也不会沦为禁术了。
而李哲手中,竟握有完整的《太初归元诀》!
就只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补全的!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李哲参透了这部上古功法的全部奥秘!
以一己之力,完成了药王谷历时千余年,历代先贤都未能做到的补全之功!
这等修为,这等悟性,已经超出了药尘子所能理解的范畴!
此事想来也不是没有蛛丝马迹。
毕竟其可是能看懂上古灵纹者,并且一语指出,《玄天造化功》缺了三处关键行气路线的人!
外头候着的童子见案上茶盏早已凉透,不住躬身轻唤:“大长老,弟子给您换盏热茶可好?”
“不,”药尘子魂不守舍地挥了挥手,“不用……我还要喝呢。”
在童子惊愕的目光中,他颤巍巍地捧起那盏冷茶,曾经能精准地称量最细微的药量的手,如今却抖得厉害,盏中茶水晃出一圈圈涟漪。
当举到唇边时,更是抖得连盏沿都碰不到牙齿,冰凉的茶汤就这么顺着花白胡须淅淅沥沥地淌下,将前襟浸透了一大片。
可饶是如此,药尘子还是一副恍然未觉的样子。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游离在千里之外。茶盏被机械地放回案几,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水……”药尘子像是个垂死老人那般,哑着嗓子说道。
童子见此,已然被吓得魂飞魄散。
眼前的大长老面色灰败如死人,浑浊的眼珠蒙着一层白翳,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这哪还是往日那个叱咤风云的药王谷大长老?
分明就是个行将就木的垂死老人!
“莫不是……莫不是药王谷要遭逢什么大劫了,不成?否则大长老怎会如此?!”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童子心头闪过,惊得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弟子这就添茶!”童子慌忙捧起茶壶,壶嘴却因手抖得厉害而对不准茶盏,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
童子立刻仓皇地拿衣袖草草擦了。
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拭,一边偷眼去瞧药尘子。
只见老人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虚空某处,不知道在想什么,浑浊的眼中时而闪过惊惧之色,时而又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药尘子颤抖着手,将童子新倒的茶水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寒意。
“补全《太初归元诀》的人……”药尘子才刚说了个开头,便顿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连带着元神都在战栗。
李哲既能补全《太初归元诀》,多半也能补全《玄天造化功》,至于那些次一等的功法,恐怕在他眼中更是信手拈来。
这些年来,药王谷多少弟子因为功法残缺而走火入魔?沦为了谷主白日里带他们看的那地宫中的玉化之人。
又有多少任谷主为补全功法呕心沥血,却抱憾而终?
整个药王谷落得如今这般死伤无数的局面,不正是因为大半功法残缺不全么?
一个能随手补全天阶功法的人,对药王谷意味着什么?
那是重振宗门辉煌的希望!
是让那些枉死弟子安息的契机!
更是完成历代先贤未竟之志的关键!
而现在......
药尘子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面对这样一个能改变药王谷命运的存在,他竟险些害了人家的爱徒!
这个认知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必等谷主动手了......”药尘子颤巍巍地站起身,整了整凌乱的衣袍。
此刻他忽然觉得无比清醒,就像将死之人回光返照般的清明。
他要去李哲面前负荆请罪,用这条老命,换药王谷一个可能的未来。
哪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