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气氛本就因胡安逸的境遇而沉郁，他却突然放下筷子，眼睛亮得有些刺眼。
脸上堆着兴奋的笑，朝着胡安全说道：“安全，我想好了，过年后，我打算跟你们一起去京城。”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瞬间打破了沉闷。
胡好月正夹着一块青菜，闻言动作一顿，缓缓放下碗筷，抬起眼看向胡安逸。
她本就生得好看，此刻眉梢微挑，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戏谑，语气带着点轻慢：“大伯，你去京城干嘛？难不成还想跟着我们，再找个‘好人家’？”
胡安逸脸上的兴奋僵了一下，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讽刺，干咳两声，语气故作恳切：“哎！我这人不是老了嘛！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以后怕没多少机会看到你们。挨着你们近一点也好，平日里能帮衬着做点杂活，以后要是真走不动了，好国跟好家不得给我送终？”
他特意提起两个侄子，话里话外都透着想赖上他们的意思。
“啪！”
一声脆响突然响起，宋小草猛地将碗摔在桌上，瓷碗与木桌碰撞的声音在饭厅里格外刺耳。
她原本还忍着脾气，可听到“给我送终”四个字，再也按捺不住，脸色涨得通红，声音又急又利：“大哥，给你送终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要送也是他胡安全给你送，我两个儿子可没这义务！”
她指着胡安全，语气里满是毫不留情的驳斥：“这些年，我们没吃你家一口大米，没得过你一丝恩惠，连爹娘的坟都是安全一个人出钱修缮的，你凭什么让我儿子给你送终？你脸皮怎么就那么厚？”
宋小草彻底撕破了脸皮，她心里清楚得很，胡安逸要是真跟着去了京城，整日游手好闲地缠着陆家，外人该怎么看？
她闺女以后日子怎么过？
家里有这么个大伯，也要有谅养？
不好意思，她是真的来不了这个口。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能让他跟着去。
胡安逸被宋小草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肯服软，梗着脖子瞪向她：“弟妹，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
他刻意忽略宋小草的话，转头盯着胡安全，眼神里带着点哀求，又掺着几分逼迫，“安全，你就说，行不行？哥可就你一个亲人了！以后要是真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你以后到了地下，怎么面对爹娘？”
他这话，明晃晃地用上了道德绑架，把“亲情”两个字当成了筹码，压得胡安全一时语塞。
可没人注意到，胡安逸在说这话时，目光扫过胡安全身上的衣裳。
那是宋小草特意给做的新棉袍，料子是京城的细布，针脚细密，衬得胡安全精神矍铄。
再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又脏又旧的棉袄，袖口都磨破了边，连棉絮都露了出来。
一股难以抑制的嫉妒瞬间攫住了他。
凭什么？
凭什么胡安全就能过得这么好？
有贤惠的妻子，有一个有本事的女婿，连儿子都在京城谋了差事，一家人和和美美。
而他自己，被骗光了钱，连个安稳的住处都没有，只能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活。
这种嫉妒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疯长，缠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着胡安全脸上那副为难又带着点不忍的表情，心里的嫉妒愈发浓烈，几乎要扭曲了他的面目。
攥紧了藏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可脸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只盼着胡安全能松口，让他跟着去京城。
不图别的，就是想蹭着胡安全的好日子，哪怕只是沾点光，也好过现在这样忍饥挨饿。
胡安全被胡安逸的话堵得难受，他看着大哥这副模样，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长大的情分，心里实在不忍。
可转头看到宋小草气得发红的眼睛，还有胡好月那满是嘲讽的眼神，又觉得左右为难。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饭桌上的气氛再次降到了冰点，只剩下胡安逸那带着点急切的目光，还有宋小草压抑的呼吸声。
窗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饭桌上的僵局正胶着，默不作声的罗有谅忽然开口。
他端坐在椅子上，身姿挺拔，帅气的脸上带着一丝从容不迫的笑，目光落在胡安逸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大伯这是想去京城？”
胡安逸见有人搭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眼睛里闪着光：“嗯！对！跟安全他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那你去了可要先申请暂住证，”罗有谅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对了，忘了告诉你，你去京城也没地方住。”
“怎么可能？”
胡安逸想都没想就反驳，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胡安全，“我跟安全住啊！还能少我一个睡觉的地方？”
罗有谅闻言，转头看向胡安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也很快没地方住了。”
一句话，让胡安全瞬间觉得背后一凉，像是有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罗有谅，却见对方只是淡淡笑着，眼底藏着他看不懂的深意。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的宋小草已经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也别去了，那多麻烦！”
她指着胡安全，语气掷地有声：“我跟胡安全离婚！这房子给他，你以后就跟他一起住，住到死都没问题！不过有句话得说在前头，你得死在他前面才行，不然没人给你送终。他要是死了，好歹有儿子送终，你呢？”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饭厅里炸开。
胡安全整个人都懵了，手里的筷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宋小草，声音都在发颤：“离婚？谁要离婚？小草，你……你别胡说！我可不离婚！”
他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连忙起身想去拉宋小草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胡安全看着宋小草铁青的脸，又看看一旁满脸得意的胡安逸，再想想罗有谅刚才的话，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乱成了一团麻。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跟“离婚”这两个字沾过边。
如今宋小草突然提出来，他只觉得天好像都要塌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胡好月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她娘会突然提出离婚。
胡安逸则是一脸错愕，他原本只想赖上胡安全，却没料到会闹出“离婚”这一出。
一时间也忘了说话，只是张着嘴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
饭桌上的气氛彻底失控，只剩下胡安全慌乱的辩解声。
还有宋小草冷得像冰的眼神，窗外的寒风似乎也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冻得人心里发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