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户的格子,在八仙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罗有谅咬着大馒头,腮帮子鼓得老高,瓷碗里的咸菜汁溅在桌子上。
宋小草攥着筷子的指节发白,黑眼圈在苍白的脸上愈发明显,昨夜辗转难眠的煎熬全写在眼底。
“有谅,你迟早会死在床上的。”
话音落地,屋内骤然寂静。
罗有谅嚼馒头的动作僵住,胡好家正在舀粥的木勺“当啷”撞在碗沿。
灶台腾起的热气裹着玉米糊的香气,却驱散不了空气中凝结的寒意。
“你瞎说什么?”
宋小草猛的呵斥胡好家。
胡好家把碗重重掼在桌上,溅起的粥星子落在宋小草手背。
“赶紧吃了去上班,不会说话就给老娘闭嘴,一天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宋小草猛地站起身,板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
胡好家心里委屈得很,“偏心!就知道护着你他!”
说着,抓起竹篮里的大包子,脸色难看,“我倒要看看,他肾有多好,每次都折腾妹子,你就等着看吧!”
话音未落,已夺门而出,跑得飞快,怕他娘的鞋底板上脸,檐下的麻雀都被他吓得乱飞。
“嘎吱……”
门响了一声,关妙妙垂着头踱步进屋,发梢还沾着晨露。
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抖,昨夜胡好月房中传来的动静,此刻又在耳畔炸开。
那压抑又失控的喘息,床榻摇晃的吱呀声,还有小姑子带着哭腔的娇吟。
她踉跄着扶住八仙桌,膝盖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余光瞥见罗有谅啃完馒头抹嘴的模样,耳根瞬间烧得通红。
等罗有谅走后,宋小草收拾碗筷,瓷碗碰撞声中,关妙妙盯着自己的脚尖,喉咙发紧。
她想好国了。
九月的风裹着枯叶掠过青瓦,日头虽毒,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寒意。
宋小草攥着门把手,指尖触到铁锈的粗糙质感。
远处传来零星口号声,红卫兵的红袖章在街角一闪而过,惊得院中的老槐树簌簌抖落几片焦叶。
二十六号早上,罗有云敲响了四合院的大门。
\"哟,是有云啊!快进来!\"
宋小草堆起笑,将人迎进堂屋。
八仙桌上还摆着半碗冷透的玉米粥,她匆忙用抹布盖住,转身往灶台添柴。
罗有云踩着木屐跨过门槛,旗袍下摆扫过青砖,香粉味混着挂面蒸腾的热气,在狭小的堂屋里织成张黏腻的网。
铜锅里的水咕嘟作响,宋小草捞起几根挂面,余光瞥见罗有云正用绢帕擦拭嘴角。
女人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轻轻叩着碗沿,胭脂抹得过重的脸颊在日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婶子,好月呢?\"
话音未落,堂屋门帘突然被风掀起,露出墙上歪斜的领袖画像。
宋小草的木勺在锅里搅出刺耳声响。
\"还没起床呢!你找她有事吗?\"
她将面碗重重搁在桌上,汤溅出来洇湿罗有云的旗袍下摆。
罗有云脸色难看,但是却转眼即逝,细长的丹凤眼弯成月牙。
\"还在睡呢?\"
她舀起面条,玉镯碰撞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今日我有时间,想带她去认识认识一下罗家的一些表姐妹,你快去叫她吧!\"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罗爱月的哭声。
宋小草拉开雕花木门,冷冽秋风裹挟着枯叶灌进四合院。
罗爱月抱着布偶,流着鼻涕,蓝布棉袄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露出半截泛红的手腕。
他仰起沾着泪痕的小脸,圆滚滚的腮帮子还挂着未干的水珠,在冷风中凝成晶莹的冰碴。
\"爱月,快,姥姥做了面条。\"
宋小草心口一紧,慌忙蹲下身将孩子搂进怀里。
罗爱月带着寒气的小手死死揪住她的衣襟,鼻尖蹭过她粗糙的脖颈,\"姥姥,妈妈……坏……\"
尾音带着抽噎的颤音,一点也不开心。
她瞥见孩子的鼻涕,后槽牙咬得发酸,转身时撞翻了墙角的铜盆,哐当声响惊得堂屋梁上的灰鼠窜进瓦缝。
罗有云倚着门框,猩红指甲轻轻叩击鎏金手包。
她眯起眼打量罗爱月,旗袍领口的珍珠随着呼吸轻晃,\"这是爱月吧!\"
话音未落,涂着蔻丹的手指已经探向孩子发顶。
罗爱月突然尖叫着缩进宋小草怀里,棉鞋在青砖地上蹬出刺耳声响,\"不……不要……\"
宋小草横臂护住外孙,干瘦的脊背绷得笔直:\"有云啊!孩子怕生,最近有些感冒,传染给你就不好了。\"
她盯着对方精心描过的柳叶眉,面露难色。
罗有云指尖悬在半空,忽然轻笑出声,金表链折射的光斑在罗爱月脸上晃出细碎的阴影。
穿过挂满褪色标语的回廊,宋小草抱着孩子停在西厢房门前。
窗户大开,冷风刮进房间。
\"好月,有谅他姐姐来了,说是找你玩的,你去不去?\"
话音未落,门突然被打开,胡好月披着松垮的织锦睡袍探出身,披散着头发,眼尾还沾着未拭净的胭脂。
\"去哪里?\"
她嗓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在看见罗有云的瞬间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罗有云倚着廊柱,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猩红指甲摸着小皮包:\"城西开了一个马场,很多人都说不错,这几天我正好休假,寻思着,带你去见见世面。\"
胡好月突然笑出声,转身时睡袍下摆扫过门槛积雪,“带我去见世面?行,那等着,我去换一套衣服。”
梳妆台上的狐尾灯突然泛起幽蓝微光,在镜中映出罗有云扭曲的倒影。
罗爱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震得胸前的长命锁挂件叮当作响。
院外传来红卫兵激昂的口号声,惊得腾起一群乌鸦,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边天空。
胡好月推门而出时,晨光恰好掠过她肩头。
月白色真丝衬衫领口微敞,透出若隐若现的珍珠项链,外搭的浅黄色提花马甲妥帖勾勒出腰线,暗纹在走动间泛着绸缎特有的柔光。
同色系的紧身裤裹着修长双腿,将她的身姿衬得愈发挺拔,脚下的麂皮短靴缀着金丝滚边,每走一步,鞋跟轻叩青砖的脆响都带着韵律。
她抬手整理耳后的碎发,腕间祖母绿镯子随着动作轻晃,与身上柔和的浅黄形成鲜明对比,贵气中又添了几分冷艳。
这样一身装扮,在萧瑟的四合院里格外夺目,仿佛将秋日暖阳都穿在了身上,连罗有云精心打扮的旗袍,此刻都失了颜色。
“马场有衣服换的,你倒也不必…………”
“那不行,这可是有谅哥从香江给我带回来的,专门买回来骑马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姐姐,有的东西还是自己的好,你说是不是?”
胡好月笑意不达眼底,这让罗有云心里慌得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