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的天,说变就变。
原本还算平静的各处寨子、坊市,一夜之间,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竹哨声、犬吠声、以及陌生修士刻意压低的呵斥声,在清晨的薄雾中交织。
“都给老子精神点!上面吩咐了,但凡过路的,都得给扒层皮似的查!”一个穿着万蛊寨服饰的汉子,正对着几个本地部族的守卫吆五喝六,“尤其是那些鬼鬼祟祟的独行客,还有带着累赘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守卫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点头哈腰。谁让万蛊寨如今是神庙跟前的红人呢?
一处隘口,几名神庙的执事正盘问着一个路过的商队。
“你们这批货,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有凭证?”
商队管事连忙递上文书,陪着笑脸:“上仙明鉴,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从北边贩了些布匹绸缎过来,准备去‘百花谷’那边换些药材。”
执事接过文书,随意翻了翻,又用挑剔的目光在商队众人身上扫过:“最近不太平,有个神庙通缉的要犯,可能就混在你们这些人当中。都给老实点!”
队伍末尾,一个赶着驮兽的伙计,低垂着头,帽檐压得很低,闻言身子似乎轻微地抖了一下。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茶摊上一个正在喝着粗茶的游医尽收眼底。那游医看起来五十来岁,貌不惊人,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他放下茶碗,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桌上,慢悠悠地起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没人注意到,他袖口中滑落的一只不起眼的传讯蛊,悄无声息地钻入了草丛。
南疆的风,彻底被搅动了。一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中小型势力,此刻也如同被扔进油锅的蚂蚱,要么赶紧找棵大树抱着,要么就想着趁乱捞上一笔。
“族长,万蛊寨那边派人传话,让我们协助他们封锁黑风峡一带。神庙那边,也派了使者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我们出人手,配合他们搜捕。”一间简陋的竹楼内,几位长老正对着愁眉不展的族长七嘴八舌。
“哼,协助?怕不是让我们去当探路的石子!”一个脾气火爆的长老拍着桌子,“那王平安到底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值得他们这么兴师动众?”
“听说,此人身怀异宝,还与神庙的某个大计划有关。”
“什么计划不计划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咱们这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族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行了,都别吵了。万蛊寨和神庙,哪边我们都得罪不起。传令下去,各处关卡,做做样子也就是了,真要我们的人去拼命,就说……人手不足,族中耆老身体抱恙,需要人照顾!”
“这……能行吗?”
“行不行也得行!这种时候,能缩着就缩着,保住自家坛坛罐罐才是正经!”族长也是个老油条了。
万蛊寨深处,寨主乌启站在一尊狰狞的虫首神像前,听着心腹的汇报。
“寨主,您吩咐的‘万虫噬魂阵’和‘迷心瘴’,已经在黑风峡、百毒泽等几处要道布置妥当。追踪的‘鬼影蜂’和‘三眼蟾’也都放出去了。”一名脸上刺着蜈蚣图腾的汉子恭敬道。
乌启把玩着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扳指,声音嘶哑:“很好。告诉他们,盯紧了,一旦发现王平安的踪迹,先别声张,立刻回报。”
“属下明白!”
汉子退下后,乌启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木盒子,轻轻打开。盒子里面,几只通体漆黑、背生诡异暗红花纹的甲虫,正静静地趴伏着,仿佛死物。
“呵呵,神庙,执金卫……都当我乌启是好捏的软柿子么?”乌启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老祖宗传下来的这点东西,也该让它们出来透透气了。”
他指尖在其中一只甲虫背上轻轻一点,那甲虫微微一颤,随即化作一道几乎肉眼难辨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飞出,融入了远方密林之中。
负责在百毒泽布阵的一名万蛊寨长老,正指挥手下将一包包颜色各异的毒粉撒入瘴气之中,忽然感觉脚踝处微微一麻,像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一下,但低头查看,却什么也没有。
“怪事,难道是瘴气太毒,出现幻觉了?”他嘟囔了一句,没太在意,只是隐约觉得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老而阴冷的气息,与寨中禁地深处供奉的那些“老祖宗”的气息,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哪里知道,一只不属于他掌控的“毒牙”,已经悄然混入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这万蛊寨,可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
毒瘴绝谷之外,枯荣供奉盯着掌中那枚暗黄色的“锁魂追迹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骨盘上的符文闪烁不定,最终凝固成一个指向西北的箭头。
“混账东西!居然真的让他从谷里逃出来了!”枯荣供奉气得浑身发抖,“方向……是‘断魂山脉’!他这是找死!”
“供奉大人,断魂山脉中妖兽遍地,瘴疠横行,我们……”旁边一名神庙修士有些迟疑。
“他王平安一个筑基小辈都敢闯,我们金丹修士还怕了不成?”枯荣供奉厉声打断,“传我命令,所有人手,立刻向断魂山脉方向合围!老夫要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遵命!”
话音未落,枯荣供奉已化作一道血色流光,当先朝着断魂山脉方向激射而去。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抓住王平安,夺回神庙的颜面,还有那让人垂涎的寂灭之力和神秘石板!
与此同时,南疆某处隐秘的地下据点。
金袍面具人端坐在一面巨大的水镜之前,水镜之上,南疆的山川河流、城镇关隘,尽数显现,无数细小的光点在上面闪烁移动。
“启禀大人,‘天罗眼’各处节点回报,王平安已确认离开毒瘴绝谷。枯荣供奉正率人追往断魂山脉方向。”一名身着执金卫服饰的黑影单膝跪地,恭声禀报。
金袍面具人修长的手指在水镜上轻轻一点,正点在“断魂山脉”那片区域。
“断魂山脉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以他的谨慎,去断魂山脉这种险地,倒也符合逻辑。可惜啊,他身上有慕容氏族的玉简。”
黑影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慕容氏族当年在南疆经营颇深,玉简之中,必然记载了不少他们自认为万无一失的隐秘据点和逃生通道。”金袍面具人语气平淡,“王平安如今如丧家之犬,最大的可能,便是依仗玉简上的指引,去寻找那些所谓的‘安全之所’。”
他的手指在水镜上划过几条极其隐蔽的路线,最终停在几个毫不起眼的小点上:“我已经让‘潜影’在这些地方布下了‘惊喜’。就看他王平安,会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一头撞进来了。”
“大人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金袍面具人没有理会下属的奉承,目光依旧停留在水镜之上,仿佛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画作。“枯荣那边,让他去闹吧。动静越大越好,正好可以吸引王平安的注意力,也替我们……筛选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王平安背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李常,在密林中艰难穿行。离开毒瘴绝谷已经三天了,他几乎没有合过眼。
“咳……咳咳……”怀中的李常发出一阵低沉的咳嗽,脸色比在洞穴时还要苍白几分,但呼吸,似乎比刚离开毒瘴绝谷时稍微有力了一些。
王平安停下脚步,从储物袋中摸出一枚疗伤丹药,用所剩不多的清水化开,小心地喂给李常。
“撑住,老李,咱们……很快就能找个地方歇歇了。”王平安的声音有些沙哑,也不知道是在对李常说,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然而,那股如跗骨之蛆般的被锁定感,却始终挥之不去,反而愈发清晰。
好几次,他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有数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在紧追不舍。他尝试过数次利用寂灭死气制造假象,希望能误导对方,但效果甚微。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只是短暂地消失片刻,便又重新出现。
“该死的!他们似乎已经熟悉了我的寂灭死气,甚至找到了克制的法门!”王平安心中警兆大生。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最大的依仗之一,正在逐渐失效。
他不得不频繁地改变方向,消耗着本就不多的真元。
他取出慕容雪给他的那枚玉简,神识沉入其中,仔细查阅着上面记载的南疆地图和标注。
玉简上,确实标注了几条看似隐秘的逃生路线,以及数个被认为是“安全”的废弃据点。按照玉简的指引,前方数十里外,就有一处名为“鬼愁涧”的隐秘峡谷,据称是慕容家先辈早年开辟的一处避难所。
但,不知为何,越是靠近玉简上标注的“安全点”,王平安内心的不安就越发强烈。那是一种源自修士对危险的本能直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王平安猛地停下脚步,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整个南疆,仿佛都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而他,就是那只在网中左冲右突的猎物。
神庙和执金卫,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会想不到慕容氏族的玉简吗?这些所谓的“安全路线”和“据点”,会不会早就成了他们请君入瓮的陷阱?
“如果连慕容家的玉简都不可信了……”王平安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气息微弱的李常,又看了看手中那枚曾经被他寄予厚望的玉简,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前路,似乎被彻底堵死了。
放弃玉简的指引?可在这危机四伏的南疆,没有地图,他又能逃向何方?难道真的要一头扎进那妖兽横行、连金丹修士都视为畏途的断魂山脉深处?
可枯荣供奉似乎也追向了断魂山脉,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娘的,这些老狐狸,心思一个比一个深!”王平安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他丹田内的寂灭死气珠在缓缓旋转,怀中的黑色石板也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不能就这么认栽!”王平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玉简地图,结合自己沿途感知到的那些隐晦的危险气息,脑中飞速地盘算着。
“如果他们预判了我会按照玉简的指引走……那我偏不走呢?”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或者说,我走,但不是完全按照玉简走!”
他的目光,落在了玉简地图上“断魂山脉”与某个玉简标注的“废弃矿洞”之间的一片广阔的空白区域。那片区域,在玉简上没有任何标注,显然是慕容氏族也未曾涉足过的未知之地。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出人意料!